我的故乡地处冀中滹沱河畔,土质与气候也适合种植枣树,几十年前,枣树与杨、柳、槐、椿并称当地五大树种,而枣树作为水果树,尤获青睐,但那时温饱问题没有解决,因此有限的土地主要种植粮食作物,没有成片的枣田或枣园,通常是在房前屋后或闲院里种上几棵。 记得,儿时我家老宅里就有三棵枣树,大小不一,当中一棵最大,树干有碗口粗细,赭色的树皮沟壑纵布,虬枝勾连,三棵树根连根,枝攀枝,叶挨叶,护满了整个宅院。 春天来了,柳、杨、榆、椿、槐相继发芽长叶,绿荫浓郁,而枣树却不动声色,仿佛依旧沉睡在寒冬里,及至清明过后,它才姗姗醒来,一夜间枝条变得铁青,缀满了绿芽,不须几日,绿芽长成了绿油油的叶子,老宅披上了绿色的帷幄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末落桐荫长”(唐朝诗人李颀诗句),随着南风渐北、气温升高,达到摄氏20度左右时,在某一清晨,你会蓦然发现枝杈上绽开一簇簇枣花,鹅黄微绿,细如米粒,挤挤一团,这时蜜蜂嘤嘤而至,忙着采蜜、授粉。枣花花期很长,五月中下旬,一阵春雨斜风,枣花纷纷洒落,一串串湛绿的小枣开始露头,静静地藏在叶子后面,一天天长大,嫩绿的颜色与树叶毫无二致,远远看去一树葱茏,分辨不出枣和叶子。这时,枣树正需水分和营养,父母会叫我们早晨把夜尿倒在树下,有时还要浇水。 故乡民谚:“七月边,枣红圈”。进入农历七月,枣子已经长成,并由边缘开始逐渐变红,仿佛害羞脸红的姑娘探头探脑,一个月后,整个枣子基本红透,此时,三棵枣树在阳光下一律闪烁着油亮的绿叶,垂挂着沉甸甸红艳艳的枣子,辉映着我们一家人的笑脸。我每天放学回来从枣树下走过,忍不住垂涎三尺,常常趁父母不在家时偷偷爬上树摘枣,咬一口,又脆又甜,心旷神怡。 最盼望的是中秋节前后打枣的日子,那不啻是全家狂欢的节日,父亲举起长长的竹竿,首先选准枣树低垂的枝条敲打一通,正是“有枣无枣三竿子”,鲜枣连同绿叶一起落下,而我和弟弟则爬到树上,又摇又晃,枣子就霹雳啪啦砸在树下捡枣的母亲和妹妹头上,又滚落地上,她们一边啃着甜枣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晚饭后,月亮升起来了,银亮的月光透过“遍体鳞伤”的树枝泻落下来,星星点点,浮光掠影。母亲把收获的红枣摊在院里铺好的席子上,我们一家人围坐一起,按照母亲的指挥,首先检出没有伤痕的好枣,轻轻放在一个篮子里,准备做醉枣用,留待过年时吃个稀罕。然后再检出一些,分作几份,准备送给亲戚和邻居。其他大部分晒成干枣,以备腊月里做年糕和来年包粽子之用。 后来,三颗枣树越长越大,窄狭的小院容纳不下,父亲就把中间那棵老枣树刨了。树身和树枝弯弯曲曲,不堪大材之用,但木质坚硬,颜色黑红,富有光泽,适宜制作小型家具、用具或雕刻工艺品。父亲把最长最好的一段木料做成了长长的炕沿,我们每天上炕下炕,蹬坐磨蹭,天长日久,炕沿像红缎子一样闪闪发亮,常常引起外人赞叹。 后来长大后,我离开故乡到外地求学和工作,不能经常回家,心里却一直牵挂着老宅的枣树,特别是中秋前后,脑海中便浮现出老宅的枣树。母亲知道我的乡愁,每次家信中总要嘱咐父亲写上几句老枣树的情况,还常常会在春节前给我邮寄一袋红枣。我回家探亲,尽量安排在中秋节前后,既探望了父母家人,又分享了老家的红枣,美美地度过几天脆甜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