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黑尔不容易——师宗大山里的一个壮族村寨，三地交界，从县城出来，蜿蜒绵长的公路一直要拖拽着我们的车跑两个多小时。可是，从黑尔回来更不容易，那里山水秀美，清澈明亮，全是我童年时候的模样。我想，我已陶醉在这静美的地方，我想，我是真的不愿回来了。

我想在黑尔盖一所房子。

找一块宽旷的平地，找一个靠水的地方，用最结实的木材和石头盖一所房子，不用很大，但一定要有一间大大的堂屋，我要在屋里放一张黄花梨的大桌子，邻居们串门的时候，我会热情地留他们吃饭，为他们杀鸡宰鸭。长凳上坐满了憨厚的村民，桌子上摆满了新鲜的蔬菜和城里买来的螃蟹大虾，放上大碗木筷，倒上醇香的白酒，大家划拳敬酒，喝得开心肆意，喝多了就放声歌唱，一直唱到月亮不耐烦地躲进了屋里。堂屋的正面也要黄花梨香案橱柜，古朴自然，橱柜里放着碗筷和花椒、辣子、草果、八角等各种佐料。香案上左右放着一对花瓶，是前年姐姐去景德镇给我带来的景泰蓝，花瓶里插满了心爱的他亲手栽种剪切的玫瑰，新鲜得还带着露珠的馨香。香案中间放着一个和田玉的狮子香炉，每天早上起来我会焚一柱香，顺气凝神。

楼上该是我的卧室书房了。卧室里用的全是那种田园家具，摸着木材的纹路，闻着原木淡淡的清香，我会睡得又香又甜。书房的四壁装上酸枝木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我喜欢的书，在清幽的灯光下我步入大师们的殿堂；书房的右边应该放着一把古筝，闲暇的时候我会为爱人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平沙落雁》，让优雅琴声蔓延在黑尔的夜空，让人荡气回肠。

书房里要开两扇大大的窗，一扇对着山峰，一扇迎着朝阳。早上起来推开窗棂，一眼望去：前面秧田里秧苗长得又肥又壮，绿油油铺满了苗床，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水牛正在耕地，昂着头使劲努力，经过的地方翻起泥土搅浑了田水。壮家主妇系着围腰在苗床里拔秧苗，10来岁的女儿在旁边田里，左手捏着一把，右手一株一株往稻田里插着，认真、仔细而又不情愿的样子。后面的山峰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景象，让人忍不住想迎风飞舞、飘然神往。

我要留两个宽阔的院子，前院用来栽树种花，右后方，紧贴着房屋的地方用石头盖一座结实的粮仓，粮仓前挂满了玉米、辣椒，粮仓里堆满了黑尔的稻谷，还有一个个黑黑的土豆和大大的南瓜，朋友们来的时候，我给他们撮一袋袋黑尔有名的香稻，再送一些土豆南瓜，我想，他们一定会客气推让，又笑呵呵地抬上了车厢。前院的左前方盖一座木质的亭台，和友人谈书聊天，赏月歇凉。亭子旁边栽一棵高大的桂花和俊秀的玉兰，前方是爱人为我栽种的玫瑰，各种颜色，绚丽芬芳，我一看见，心里就充满了爱和希望。后院用来安顿瓜果蔬菜，还有一地的草莓，篱笆旁随意长着几棵枇杷，拱起的篱笆门上挂满了紫色的葡萄，葡萄藤下几只悠闲的鸡在捉虫，用右爪把地里的土挠得到处都是，一只老母鸡躺在葡萄的阴凉下乘凉，旁边挤满了叽叽喳喳刚出壳的小鸡。院子用黑尔大山上砍来的栗树枝做道简单的门，用河边的苦竹围成低矮篱笆，篱笆上爬满了欣然绽放的喇叭花。

我家门前肥沃的水田里，碧绿的秧苗茁壮成长，欢快的稻花鱼游来游去，溅起了一阵阵涟漪，我从缀满鹅黄色蒲公英的田埂上走过，我家那只小狗乖巧地跟在我身后。稻田旁边的小河潺潺而流、清澈见底，淘气的男孩早早卸下了身上的衣裤赤溜溜地跳进河里，三五成群游泳嬉戏，年岁小的，在河床边摸河蚌，在浅水区捞小鱼。河堤边一对正在洗衣的姐妹，姐姐把脏衣服堆在河埂上，一件一件用手搓揉。妹妹四、五岁左右，穿着鲜艳的壮服站在河里，一弯腰，整个黑尔都被她洗得干净鲜亮起来。

黑尔的日子，应该是简单快乐、平淡充实的，不用闹钟、无需着急，鸣鸠的鸟儿叫醒你，公鸡的打鸣催你起，地里需要浇水除草、松土施肥的庄稼在等着你。我的爱人绝不会赶着应酬、做事，他会全心地陪着我，为我栽花种树、陪我洗衣收家，为我淡扫蛾眉、帮我梳理青丝，丢开凡情俗事，放下豪情壮志,做一些他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早上我会为他煮碗黑尔自产的面条，卧两个土鸡蛋，拔两根屋后种的香葱，洗净切碎放进碗里，汤是放养的土鸡汤，炖得又黄又香，舀几勺肉酱，吃得清爽而营养。和村里的壮民一起，用著名的黑尔香糯米舂糍粑、做米酒，给城里的亲朋送去，让他们尝一尝自己的劳动果实。

做完地里的活计，我会和黑尔的壮族姑娘一起，端起换下的衣裳，到门前清澈的小河里清洗。吃过晚饭，找块大青染成的蓝布，向隔壁的女人做鞋垫、学绣花，也教她们绣十字绣织毛衣。

三月三那天，吃过红兰草、黄饭花、枫叶、紫蕃藤汁染成五色糯米饭，我会换上鲜艳时髦的裙子，和爱人牵手走遍村子的每个角落，听风情小调，吃长街壮宴，混在蓝、黑、棕色的姑娘身边，看她们抛绣球、碰彩蛋，与心仪的男孩子对情歌、抛媚眼。太阳落山的时候，燃一堆柴火，围在火边延续着白天的欢乐，继续喝酒、唱歌，不尽兴的时候会起哄叫那个善歌的小伙再唱几遍。歌尽人散，回到自己的小屋，对着月光，打开电脑，一边哼着新学的小调，一边记下一个个开心的瞬间。

在黑尔的日子，我会和亲爱的他流连于黑尔的山水之间，将整个黑尔看个够。我们相携到飞塘瀑布看水蒸汽反射出的七彩霞光，我会站在让飞溅的流水下，让流水淋湿我黑黑的长发和鲜艳的衣裳，让爱在流水的清洗下纯净明亮。我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到河里尽情享受河水的清凉，顽皮地捞起河里的水不停地洒向他，他总是纵容地看着我从不阻挡，任凭我清脆的笑声响遍黑尔的每座山崖，让黑尔的山山水水见证我们的幸福年华。

是的，我想在黑尔有一所房子。

如果要归隐乡间，黑尔就是我心目中的天堂。这里的星星是我的，月亮是我的，太阳也是我的；清澈的溪水是我的你，翠绿的高山是我的，憨厚淳朴的黑尔老乡都是我的，我会待他们如我的亲人、我的兄长。我会把身上的皮肤晒得如他们一样黝黑健康，不再惧怕阳光；我会像黑尔的花儿一样，随季开放、绝不张扬。我会把所有俗事放下，醉在黑尔的青山叠嶂、灵秀清爽，把自己修炼得淳朴实在、随性安详。

我想在黑尔有一所房子，在这所房子里，即使容颜会慢慢变老，不变的却是我永远年轻的心。我会潜下身子，做稻田里的一叶浮萍，陪伴着绿油油的秧苗长大；我会潜下身子，做黑尔河里的一块石头，温润坚实、朴素无光，还我本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