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崎岖的山道,我缓行而行。可却免不了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似乎岁月增长的重量都摊在脚上了,每登一个石阶,都成了提升重物的竭力。看着不时在侧旁轻捷而过的年轻身影,我不免有几分妒羡,几分无奈。 看来,人要是上一定的年纪,就无法享受登山的乐趣了。 来到还不到山腰的一个凉亭,我已近精疲力竭,似乎有迈不开步的感觉,便迫不及待地在长椅上一屁股瘫坐下来。随即,从背包里掏出水杯,不紧不慢地呷起茶来。一会,又从裤袋里掏出了烟,点上,悠悠抽了起来。毕竟还是是春季,气温不高,到掐灭烟蒂的时候,身上的汗水已完全消却。气顺了,心也平了。一阵阵微风徐徐吹来,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更觉前所未有的舒坦。 三三两两抵达凉亭的人们,喝口水,吸支烟,小憩片刻便又匆匆前行了。可我依然静坐着,全然没有起身往上攀登的欲望。倒不完全是体力不支的原因,而是缺了那份奋发向上的激情。年轻的友人也在旁一个劲的催促,“上吧,上吧”。我只能懒懒地摆摆手,示意不想上了。 人都走了。凉亭里空旷了,寂静了。这倒给了无所事事的我一个平和的心情,和随意张望的广阔视野。 亭子处在山道拐弯处悬崖边的突出部位,除了一面被山体遮挡,其余三面均可极目迥望。坐在亭间随意远眺,山气氤氲着淡淡的朦胧,如羽薄的轻纱笼罩着连绵的山丘。几座稍高些的小山峰浮现在雾霭上,如同一个个绿色的小岛,厮守着恒久的旷寂安然。远处浩渺的湖泊,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几叶小舟缓缓蠕动着,宛如落在宣纸上的几个小蝌蚪,自在而悠然。扶着亭栏举目仰望,层林叠翠,花色闪闪,一条登山小道忽隐忽现,向上蜿蜒盘旋。一道不算大的瀑布挂在悬崖上,白花花的,如是一匹永不断头的银色的长绢,飘然而下。高高的穹顶上,着红披绿的人影在晃动……想必有跳跃欢呼的,也有静静浏览的。 随想之时,不免有点惆怅,脑海里瞬间跳出了董桥先生的话:“转眼扑蝶的旧梦都过去,只剩看山的岁月了。”是啊,时光的风已吹散了童年的梦幻和青春的激情。登山道上矫捷的身影,绝顶上“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只被定格在泛黄的相册里,成为“曾经”的见证。云成旧梦,月沧前尘,人生的喧嚣和和张扬注定会如落花般褪色萎靡。好在还有些岁月,还有风尘中磨砺出的心态和境界,可以看山。 不知在什么时候,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出现在我的旁边。在长椅上稍待片刻后,小家伙便耐不住寂寞了,嚷着要继续往上爬。临走时,还热情地邀请我加入他们的队伍,“爷爷,我们一起爬吧。”我微笑着摆摆手,谢绝了出自童真的好意,意味深长地说:“爷爷要在这看山呢。”小家伙有点木然,倒是他的父母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看山的含义岂是童蒙之心能晓喻的?在玄奥的佛教里,“山”是人生的意象,以看山是山和看山不是山作为不同的人生境界的。自然中的看山,更是一种与处世态度密切相关的复杂的生命体验。陶渊明在五柳树下“悠然见南山”,表露的是一种平静淡泊的心态。李白看敬亭山是“相看两不厌”,流露的是孤寂无奈之时对敬亭山的深深喜爱。简单的看山里,有着深邃的涵义。 转眼之间,太阳爬到了亭檐边。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缓缓飘动。山气已荡然无存。脚下的山丘、沟壑,散落在绿丛中的牛羊,山上的亭台楼阁,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山已完全袒露着朴质的身姿,让人一览无遗。然而却有钟声从寺庙里传来,在空中回荡,仿佛山在被掀去一层裹罩的同时,却又被笼罩在浓浓的禅意里了。 “春山淡冶而如笑”。在亭中,看着如笑的山,我只感受着淡淡的愉悦,没有感慨。因为在我心里,山也应该就是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