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地方都有类似于粉蒸肉、小酥肉类的菜,而其中都藏满了花椒,而北京做类似的米粉肉、软炸里脊,都没有这样的口味,我免不了多点几次,更免不了琢磨起烹饪时花椒的用途。 花椒红,麻椒绿;黑胡椒黑,白胡椒白;山胡椒是山苍子,是另一种植物,上述都是麻物。南方各地嗜辣的省份颇多,用麻来缓解辣,这是一项巨大的发明。而这里面,是少不了花椒的。 辣椒是在明朝以后才有的,明代之前的佐料,多是茱萸、胡椒、花椒、姜、芥末、葱、大蒜、韭菜等。《洛神赋》里有“践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的句子,意思是踏着花椒树散发出浓烈香气和杜蘅丛生的路途,此处的杜蘅指代香草。花椒叶子可以炸食,花椒果既是药材,又象征多子,能和香草并称,可见古人对它的气味是十分认可,绝不厌烦。拿五十粒花椒再来点侧柏叶子,加上一斤白酒,泡制半个月可成琥珀色的花椒酒,能预防感冒头痛。旧时的寿文、祭文里,总有“门设桑弧”“筵开椒酒”类的词,是说门上挂着桑木做的弓,席间置着花椒酒,以比喻如古代重大的场合。 花椒给我的教育,源于我当过知青的父亲。 花椒是个百搭的调料。旧京做菜,大凡炝个豆芽儿,炒个土豆丝,都是先炸花椒油,油要七成热,炸一遍就捞出来。而父亲则不是,他直接把花椒炸糊了,并不捞出来,弄得整盘银芽儿一样的豆芽儿中间夹满了小黑球,满嘴的苦涩味儿。我每次都负责在盘子里挑花椒扔出去,可怎么也挑不干净。我说:“爸,您能直接吃吗?”父亲动动筷子张张嘴,一盘子花椒都吃掉了。后来发现,他们那一代人,真不讲究,啥都吃。 花椒味儿的豆芽儿还能接受,但用花椒下面条,则足以展现做饭的某种境界。打卤面,要把花椒油浇在卤上;羊肉煨汆面,那羊肉煨得鲜香,却只观其色难尝其味儿。——每一口都不见羊肉味儿,只带着一嘴花椒味儿。最高的境界是不用羊肉只用花椒,照样做出羊肉煨汆面的味儿,仿佛葱烧海参可以不放海参,光烧大葱把一桌子菜比下去了。后来得知,不放羊肉的叫酱油汆儿面。后来父亲给我讲了他在内蒙古当知青时的花椒故事,当知青头一天住进了集体宿舍,外面西北风呼啸。什么新鲜吃的都没有便要开大锅饭了。此时先擀面条,把面条切成和筷子一样粗细,再把土豆切成跟面条一样粗细,下手抓一把花椒一把盐,扔到锅里,直接下面条,开锅捞了就吃,麻得嘴软。那是当知青的第一顿饭,而第二天一早,门打不开了,黄沙把门埋上了半尺,而洗脸盆的水冻成了冰。 写“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的明代于谦写过《拟吴侬曲》三首,其一为:“忆郎忆得骨如柴,夜夜望郎郎不来。乍吃黄连心自苦,花椒麻住口难开。” 人生滋味,粉身碎骨;皆因心自苦,口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