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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免于孤独的画作

时间:2023-08-11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胡性能 点击:

因为写作的关系,我认识海男许多年了。从前,我惊异于她汪洋恣肆的文字,内在的激情,凌虚蹈空的想象。多年来,她一直忘我地用文字构建自己的精神城邦,那是她纸上的神殿、肉身故乡和灵魂的栖息地,里面有她赖以生存的意象、顿悟、神启、旋律、节奏、图景……她是我认识的最沉浸于文字的人之一,所以每一年,她都会为读者奉献出数量令人匪夷所思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各种文体的体量大不说,还汪洋恣肆,情感丰沛。也许她正是人们所说的那种面若平湖,心有惊雷的人。我很难想象没有文字的养育,她的生活将会是何等的荒寂。我没有想到她后来会在写作的同时,去画画。只能理解她是一个精神需求大于物质需求的人,仅用文字,似乎还不能够喂养她心中的一百头野象,一千匹野马、一万只羔羊。所以,她还需要另寻他途,寻找另外的世界,来安放她的内心。所以,海男在文字之外,寻找到了绘画这一表达她内心的又一渠道。

事隔差不多十年,我仍然能够记得,第一次面对海男画作时我内心的震惊。关于绘画,我是一个外行,无法,也不可能从专业的角度对她的画作进行评判。但我承认,当我在云南师范大学本部的一间屋子里见到她的画作时,我的内心起了波澜,宛若有急风从一片森林中穿过,那些画作,有的挂在洁白的墙上,有的靠在墙脚重叠在一起,当它们在我的视野里一幅幅打开,我变成了一个失语症者。那些画作,有着天马行空的想象、无所顾忌的线条、离经叛道的用色……它们,颠覆我以往对绘画的认知。

囿于见识,许多年来,我一直觉得绘画是一门重复的艺术。徐悲鸿画马、齐白石画虾、张大千画荷,他们一生不知重复画了多少次,方才神灵附体,肉身自由。所以,我一直以为,对于绘画的人来说,是需要从自我的重复中获得神性的。一旦获得神性的加持,技就不再成为表达的障碍。我曾经见到过玩魔方的高手,可以在短短几十秒内,将六面打乱的魔方还原为各自的净色。魔方在两根食指上转动,中间没有任何的停滞,像一个旋转的陀螺,我看到的,是思维肆无忌惮的流畅、是灵感乍现时的准确捕捉,是繁复认知的无障碍表达。所以,当一个画家,手上和心中不再有“技”时,绘画才能成为他最为内在的精神表达。

我由此认为,文学是所有艺术门类中最难以掌控的。因为它视重复为天敌,作家的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全新探索,也是一次全新的面对。人物、故事、情节、细节……全是一次性消费。优秀的作家,每一次写作,都是对既往成功路径的背离。所以我们常常会发现,一些写过皇皇巨著的作家,一旦文字感觉不再,状态不对,笔下的文章与巅峰时相比判若两人。而画家、乐器演奏家,似乎可以通过重复性的练习,来保持自己水准的相对稳定。

但当看到海男的画作时,我意识到自己认知的局促。看来,有一些画作,也同样具有文学那样的不可重复性。不知道为什么,海男的画作,总是让我联想起伟大的画家梵高。不是要将他们的画作相提并论,而是,我从他们的画作里,看到了他们内心无边的孤寂。今天,已在世界画坛产生巨大影响的梵高,每一部作品都可以拍出天价,除在荷兰以他名字命名的美术馆外,无论是英国国家美术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还是卢浮宫和蓬皮杜中心,梵高的画也都放在最为显眼的位置。但在生前,梵高的画作并不被这个世界认可,甚至梵高因热爱绘画,曾一度濒临困境,幸好有弟弟一家不离不弃的资助。那是画家多么孤独的日子,这个世界数以亿计的人,却只有极少的人能够看懂梵高的画作。梵高死后,他的弟弟不久也去世了。梵高的弟媳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和美术鉴赏家,她能够透过色彩,触摸到梵高荒漠般的灵魂。她为他抱屈,不忍心伟大的天才被世俗的庸见淹没,于是在梵高死后,她背着他的画作,找到了一个又一个策展人。她谦卑地恳请、乞求,争取一切机会让梵高的画作参加画展。而梵高的那些画作,哪怕是放在展厅最偏僻的角落,也会因为特立独行的表达而引人注目。

海男的画作也是这样的个性强烈,她的那些美术作品,是一位优秀诗人与作家心灵世界的另类呈现。绘画,如今已经成为海男日常生活中重要的部分,是她对生命、时间、人类情感、存在意义的特殊理解与表达。所以,我们也不能够从所谓庸常的专业角度去看待她的画。因为,大多数画家平生努力想掌握的“技”,在她那儿从来不是障碍。绘画,与她写诗、写小说和写散文一样,只是她的生命免于孤独的一种方式。

曾经,我偏执地认为,在东西方的绘画中,中国古代的山水画在意境上更令人玩味。这种认知,也许是在为我看过的画作太少,无法在大量的比较阅读中,获得更为客观的结论。但我所看到的有限的中国画,尤其是山水画,它的留白、写意,会让人产生丰富的遐想。不同的人,会根据自己的经验、阅历、喜好、意趣等等,去丰富画作的内容,因而看似一张画,却可能在不同的人心中,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我在倾心于东方山水画的同时,又常常遗憾于中国画对人物的表达。江山社稷与个体生命,在东西方文化中,重量是不一样的。与西方绘画留下无数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不同,古代的中国画重山水轻人物。人物在中国古代画家笔下的江山图中,只是若隐若现的点缀与陪衬。即便留下来一些王侯将相的画像,但它们大多由线条构成,层乏层次,难以表现人物的表情以及心理。而在西方的油画中,人物常常成为表现的主体,画作鲜活、生动,能够看到那种被凝固的动感。

海男的画作,看似秉承中国画以自然为主要表达对象的传统,然而她笔下的自然,无论天空、大地还是人间花草,均是变形的。她遵循内心的感受、听命于灵魂的引领,用色彩将生命中的风景加以呈现。

海男的画作,大体为两类。一类为纯粹的黑白画。单调的颜色中,透出的是过于喧嚣的冷寂,她画出的是这个世界在她心中的冬天模样;而她的另一类画作色彩斑斓,热烈,是夏日绽放的花朵。她在画作上的这种走两个极端的“双子座”倾向,让她的画作在最冷寂与最热烈的对峙中,有了极为特别的艺术的张力。“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每一幅作品,我都能够从中感受到她内心的热烈、专注和沉溺,也能够触摸到她笔下线条与色彩后面的冰冻、无望与抗争。那些画作,是现实中的情绪、感受、体验、发现在她内心的折射。一幅幅的画作,像一张张拼图,合在一起,便能够看到海男渐渐铺陈的内心世界。

是的,熟悉海男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大多数时间活在自己精神世界的人。她用文字和色彩,支撑起了可供她自由呼吸的空间。正像她的文字有鲜明的个人指纹一样,她的画作也是独特的,甚至是唯一的。那些画作,它们的美学意趣不是向外,而是向内,是她在灵魂深处与自己的秘密对话。所以,我们才在她的画作里,看到如此大胆的、我行我素的用色;她的构图遵行的,不是学院派在教科书里固定下来的金科玉律,而是她内心的感受和需求,是画笔在接触画布那一瞬间才接收到的灵魂指令。她尊重并服从于这种源自心灵的引导,那个时候,她笔下的画布不再是画布,而是一个舞台,一个可供她的精神自由驰骋、歌唱、舞蹈、欢笑以及哭泣的色彩疆域。在这样的状态下创作出来的每一幅画,都是海男心中的江山图、情感图、生命图与时光图,它们是海男免于孤独的色彩,是她颜色的呼吸、线条的自吟和歌唱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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