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湾的山泉水消失了 我将同步,在记忆中关闭两个泉眼 扩大中年的心胸 堵塞未来时光的出口 在里面自建成一个内湖,我恍惚中 很快成为奔突激荡的连通器 像是在灵魂里收养了 一条巨大的河流,终日不知倦怠 在骨头与骨头之间的缝隙里 找到通过的河床 可你们看到的我,依然是那个 跪在干枯的水井边沿的少年 葫芦瓢里空空如也,却一次次 重复着舀水的动作 像是一个皈依的乞丐,坚信 能向消失的故乡讨要到什么 折叠星座的人 星空在稻田里找到了知己 七颗星被父亲扛在背上,放在田里 还像叩问命运那样 一遍遍地把上天拍出回声 银河没有边疆 在里面捞星子的人,最后 捡到几粒惊叫的谷子 从小我就很辛苦,背着整个星座 在人间行走,为了发光 成为第二个父亲 某日肩背开始疼痛,却不知 被陨星击伤的到底是哪里 父亲老迈,已经开始折叠星座 像抚摸他的两个儿子那样 摊开掌心,转动着两枚恒星 大雪之夜 我这一生向大雪要求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词很疲倦 因为我的介入而屡次蒙羞 它像世界的原初 干净,不容有辱 而我向它强加了语言的重量 和思想的尘垢 我一次次写到它,像在欺负 一个从不反抗的婴儿 零度以下的夜晚,武陵深山 如同诗歌意象的巨大冰窖 那些爱着人间的,实体的雪 和虚幻的雪,都适合藏起来 让我这样的末流诗人 再也找不到。我们的唠叨中 只剩下拍门的风暴 从朱砂中提炼一个词 用扭曲的圆,白描一幅壁画 太阳在西行朝圣的路上 放下星宿的架子来民间审美 它也需要踮着脚尖 把自己复制上悬崖 看上去像是刚刚分娩的小神灵 我在崖下仰着头 手持最细的那一粒朱砂 是那个要给武陵山的黄昏描红的人 三十年来,我近朱者赤 是一朵被母亲养活的火苗 用燃烧来验证尘世的风向 穷其一生提炼诗的水银 那丁点儿残剩的红矿石,宛如叹词 被遗弃在旧年的句子中 顶着雨幕的武陵人 透亮。含着美和杀心 悬在草间,能反射整个旷野 落在石上能穿透未来 一颗追袭着另一颗 很快缀成一串,悬挂在我 骨头的瓦片上 独立于大雨中 天水聚集而来,在我头颅的周围 形成萦绕,别以为 那是我有很大的思想引力 而是它们觉得我有 头脑的痼疾,需要施以 连珠雨的点穴术 后来我顶着雨幕越走越快 仿佛天地间唯有我一个人 只有闪电是我同胞 由于孤独,我不能自行消失 南山枞 一群少年的枞木在跑步,暮晚风中 听到他们集体的啸声 从此山头,漫过彼山头 一群老年的枞木颤抖着,杵着自身 弯曲的拐杖,向着霞光走去 渐渐成为了最后的火焰 我在他们的身后,挪不动脚步 害怕歌唱,害怕燃烧 被进山的父亲预定为中堂的立柱 四十年后我去南山看我 满头松油,表情皲裂 内心满是年轮的闭环 我这野生的样子,被指认过 今天我要领走命运的核心 倏忽举起了雪亮的斧头 【诗人简介:张远伦,苗族,1976 年生,专业作家,就职于重庆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