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几年前,每当我扫院子里的落叶时,总会想起古人的一桩事情:当书童去扫落叶的时候,老师说,不要扫,留着它们。每当我扫落叶的时候,这句话就会在我的心里出现。而我母亲是见到落叶就要扫掉的。树叶虽然落地了,但还是树的一部分,母亲将其迅速扫去,等于否定了这一事实。刚落地的叶子,还没有得到安宁,就被她扫走了。
我母亲总问,你种这些爬墙虎干什么,它们又不能吃。我说,我不要吃,我只要看。爬墙虎秋天的时候是红色的,满地的爬墙虎好像有光照着我衰老的母亲,而她把这些光都扫走了。
我同母亲的另一个冲突来自菜园里的一棵柿子树。柿子熟了,母亲说,去给我全摘回来吧。我说,我不是给你摘了很多了吗?留一些给我看吧,顺便也给那些鸟吃一些。
一直到深秋的时候,柿子树的叶子还没有落尽,每一片叶子都斜斜的,好像还有风留在上面。我曾在乡下见过很多柿子树,一片叶子也没了,光秃秃的枝干上却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我家的那些金灿灿的柿子也同样由那些几乎没有叶子的枝干映衬得很美。
春秋时,晋公子重耳出亡十九年,回国后要犒赏那些当年随从他的人,唯介子推不求做官,背上母亲,隐居山西绵山,晋公子为逼其出来,便放火烧山,介子推誓死不从,抱着一棵树和母亲一起被烧死了。我以为这就是中国人的原型了,誓死,也要与自然融为一体,决不苟且于名利等。
美大多是同自然长久地融为一体产生的。我们因长期沉浸在自然万物中而悠然自得,这些都哪里去了呢?如今的大街小巷、花池、公园都弄得很工整,而工整却不是中国之美,闹市里那么多的灯火更与中国的神韵之美了无关系。
古代房子竭尽全力,沿山或临水而建,甚或没有水时,也要挖出水来,比如苏州的部分水道。现在的房子都是尽其所能来贴近马路,我一直不清楚这其中的差别,现在算是明白了。实际上,贴近马路也就是最大可能地贴近现代化,而围绕着山和水,总有着被山水纯化的可能,自古以来,这就是中国人信念的一部分。
小时候我几乎天天与长江相伴,而在今天长江是最寂寞的存在了,没有人再坐轮船去远方了,也无轮船可坐了,连轮船码头的售票处都不卖票了,长江之美已经多少年无人问津了。所以说,美的探寻在今天是难得了。而在从前,我们的母语里有着多少自然的恩赐,与自然相亲相爱的欢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