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孙胜李逵独劈罗真人 话说当下吴学究对宋公明说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蓟州寻取公孙胜来,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几时,全然打听不著,那里去寻?吴用道:只说蓟州,有管下多少县治,镇市,乡村,他须不曾寻得到。我想公孙胜他是个学道的人,必然在个名山大川,洞天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蓟州管下山川去处寻觅一遭,不愁不见他。宋江听罢,随即叫请戴院长商议,可往蓟州寻取公孙胜。戴宗道:小可愿往,只是得一个做伴的去方好。吴用道:你作起「神行法」来,谁人赶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便走得快了。 李逵便道:我与戴院长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须要一条路吃素,都听我的言语。李逵道:这个有甚难处,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吴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见了,早早回来。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锡,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今番并不许惹事了!二人各藏了暗器,拴缚了包里,拜辞了宋江并众人,离了高唐州,取路投蓟州来。走得二三十里,李逵立住道:大哥,买碗酒吃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须要只吃素酒。李逵笑道:便吃些肉也打甚麽紧。戴宗道:你又来了;今日己晚,且向前寻个客店宿了,明日早行。两个又走了三十余里,天色昏黑,寻著一个客店歇了,烧起火来做饭,沾一角酒来吃。李逵搬一碗素饭并一碗菜汤来房里与戴宗吃。 戴宗道:你如何不吃饭?李逵应道:我且未要吃饭哩。戴宗寻思:这厮必然瞒著我背地里吃荤。戴宗自把菜饭吃了,悄悄地来後面张时,见李逵讨两角酒,一盘牛肉,立著在那里乱吃。戴宗道:我说什麽!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地耍他耍便了!戴宗先去房里睡了,李逵吃了一回酒肉,恐怕戴宗问他,也轻轻的来房里说睡了。到五更时分,戴宗起来,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饭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还了房宿钱,离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说道:我们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须要赶程途。你先把包里拴得牢了,我与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个甲马去李逵两只腿上缚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里等我。 戴宗念念有词,吹口气在李逵腿上。李逵拽开步,浑如驾云的一般,飞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著他忍一日饿!戴宗也自拴上甲马,随後赶来。李逵不省得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好耍,那当得耳朵边有如风雨之声,两边房屋树木一似连排价倒了的,底下如云催雾趱。李逵怕将起来,几遍待要住,两条腿那里收拾得住,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不点地只管走去了。看见走到红日平西,肚里又饥又渴,越不能够住,惊得一身臭汗,气喘做一团。戴宗从背後赶来,叫道:李大哥,怎的不买些点心吃了去?李逵叫道:哥哥!救我一救!饿杀铁牛了!戴宗怀里摸出几个炊饼来自吃。 李逵伸著手,只隔一丈远近,只接不著。李逵叫道:好哥哥!且住一住!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蹊跷,我的两条也不能彀住。李逵道:啊也!我这鸟不由我半分,只管自家在下边奔了去!不要讨我性发,把大斧砍了下来!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儿耍我!砍了腿下来,把甚麽走回去?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连我也奔不得住,你自奔去。李逵叫道:好爷爷!你饶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这法不许吃荤,第一戎的是牛肉。 若还吃了一块牛肉,直要奔一世方才得住!李逵道: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瞒著哥哥,其实偷买五七斤牛肉吃了!正是怎麽好!戴宗道:怪得今日连我的这腿也收不住!你这铁牛害杀我也!李逵听罢,叫起撞天屈来。戴宗笑道:你从今以後,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罢得这法。李逵道:老爷!你快说来,看我依你!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瞒我吃荤麽?李逵道:今後但吃时,舌头上生碗来大疔疮!我哥哥会吃素,铁牛其实烦难,因此上瞒著哥哥试一试。今後并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地,饶你这一遍!赶上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声住。李逵应声立定。 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来。李逵正待抬,那里移得动;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铁铸就了的。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哥便再救我一救!戴宗转回头来,笑道:你方才罚咒真麽?李逵道:你是我爷爷,如何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今番真个依我?便把手绾了李逵,喝声起。两个轻轻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怜见铁牛,早歇了罢!见个客店,两个入来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里,去腿上卸下甲马,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了,问李逵道:今番如何?李逵扪著,叹气道:这两条腿方才是我的了!戴宗便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饭吃了,烧汤洗了,上床歇息。 睡到五更,起来洗漱罢,吃了饭,还了房钱,两个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马道:兄弟,今日与你只缚两个,教你慢行些。李逵道:亲爷!我不要缚了!戴宗道:你既依我言语,我和你干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不似夜来,只钉住在这里,直等我去蓟州寻见了公孙胜,回来放你!李逵慌忙叫道:你缚!你缚!戴宗与李逵当日各只缚两个甲马,作起神行法,扶著李逵同走。原来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从此那里敢违他言语,於路上只是买些素酒素饭,吃了便行。话休絮烦,两个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逦来蓟州城外客店里歇了。 次日,两个入城来,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仆者。城中寻了一日,并无一个认得公孙胜的。两个自回店里歇了;次日,又去城中小街狭巷寻了一日,绝无消耗。李逵心焦,骂道:这个乞丐道人!鸟躲在那里!我若见时,恼揪将去见哥哥!戴宗道:你又来了!便不记得吃苦!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戴宗又埋怨一回,李逵不敢回话。两个又来店里歇了,次日早起,去城外近村镇市寻觅。戴宗但见老人,便施礼拜问公孙胜先生家在那里居住,并无一人认得。戴宗也问过数十处。当日晌什时分,两个走得肚饥,路旁边见一个素面店。 两个直入来买些点心吃,只见里面都坐满,没一个空处。戴宗,李逵立在当路。过卖问道:客官要吃面时,和这老人合坐一坐。戴宗见个老丈独自一个占著一副大座头,便与他施礼,唱个喏,两个对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过卖造四个壮面来。戴宗道:我吃一个,你吃三个不少麽?李逵道:不济事!不发做六个来,我都包办!过卖见了也笑,等了半日,不见把面来,李逵见都搬入里面去了,心中己有五分焦躁,老儿低著头,伏桌儿吃。 李逵性急,叫一声过卖,骂道:教老爷等了这半日!把那桌子只一拍,泼那老人一脸热汁,那分面都泼翻了,老儿焦躁,便起来揪住李逵,喝道:你是道理打翻我面!李逵捻起拳头,要打老儿。戴宗慌忙喝住,与他陪话,道:老丈休和他一般见识。小可陪老丈一分面。那老人道:客官不知;老汉路远,早要吃了面回去听讲,迟时误了程途。戴宗问道:老丈何处人氏?听谁人讲甚麽?老儿答道:老汉是本处蓟州管下九宫县二仙山下人氏,因来这城中买些好香回去,听山上罗真人讲说「长生不老」之法。 戴宗寻思:莫不公孙胜也在那里?便问老人道:老丈贵庄曾有个公孙胜麽?老人道:客官问别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认得他。老汉和他是邻舍。他只有个老母在堂。这个先生一向云游在外,此时唤做公孙一清。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孙胜,此是俗名,无人认得。戴宗道: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又拜问老丈:九宫县二仙山离此间多少路?清道人在家麽?老人道:二仙山只离本县四十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罗真人上首徒弟。他本师如何放他离左右!戴宗听了大喜,连忙催趱面来吃;和那老人一同吃了,算还面钱,同出店肆,问了路途。戴宗道:老丈先行;小可买些香纸也便来也。老人作别去了。 戴宗,李逵回到客店里,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马,离了客店,两个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时到了。二人来到县前,问二仙山时,有人指道:离县投东,只有五里便是。两个又离了县治,投东而行,困然行不到五里,早来到二仙山下。见个樵夫,戴宗与他施礼,说道:借问此间清道人家在何处居住?樵夫指道:只过这个山嘴,门外有条小石桥的便是。 两个抹过山嘴来,见有十数间草房,一周围矮墙,墙外一座小小石桥,两个来到桥边,见一个村姑,提一篮新果子出来,戴宗施礼问道:娘子从清道人家出来,清道人在家麽?村姑答道:在屋後炼丹。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树多处躲一躲,待我自入去见了他来叫你。戴宗自入到里面看时,一带三问草房,门上悬挂一个芦帘。戴宗咳嗽一声,只见一个白发婆婆从里面出来。戴宗当下施礼道:告禀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见一面。婆婆问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从山东到此。 婆婆道:孩儿出外云游,不曾还家。戴宗道:小可是旧时相识,要说一句紧要的话,求见一面。婆婆道:不在家里,有甚话说,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来相见。戴宗道:小可再来。就辞了婆婆,来门外对李逵道:今须用著你;方才他娘说道不在家里,如今你可去请他。他若说不在时,你便打将起来,不得伤犯他老母,我来喝住你便罢。李逵先去包裹里取出双斧,插在两胯下,入得门里,大叫一声著个出来。婆婆慌忙迎著问道:是谁?见了李逵睁著双眼,先有八分怕他,问道:哥哥有甚话说?李逵道:我乃梁山泊黑旋风,奉著哥哥将令,教我来请公孙胜。 你叫他出来,佛眼相看!若还不肯出来,放一把鸟火,把你家当都烧做白地!又大叫一声早早出来。婆婆道:好汉莫要恁地。我这里不是公孙胜家,自唤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来,我自认得他鸟脸!婆婆道:出外云游未归。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拦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儿子出来,我只杀了你!拿起来便砍。把那婆婆惊倒在地。只见公孙胜从里面奔将出来,叫道:不得无礼!只见戴宗便来喝道:铁牛!如何吓倒老母!戴宗连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唱个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来。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出来拜请戴宗,李逵;邀进一间净室坐下,问道:亏二位寻得到此。 戴宗道:自从哥哥下山之後,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并无打听处,只纠合得一夥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两三阵用妖法赢了;无计奈何,只得教小可和李逵迳来寻请足下。遍蓟州,并无寻处。偶因素面店中得个此间老丈指引到此。见村姑说足下在家烧炼丹药,老母只是推;因此使李逵激出哥哥来。这个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宋公明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请哥哥便可行程,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公孙胜道:贫道幼年飘荡江湖,多与好汉们相聚。 自从梁山泊分别回乡,非是昧心:一者母亲年老,无人奉侍;二乃本师罗真人留在座前。恐怕山寨有人寻来,故意改名清道人,隐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哥哥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孙胜道:干碍老母无人养瞻。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其实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戴宗,说道:再容商议。公孙胜留戴宗,李逵在净室里坐定,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三个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道:若是哥哥不肯去时,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义,从此休矣!公孙胜道: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若肯容许,便一回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启问本师。 公孙胜道:且宽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公明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烦请哥哥便问一遭。公孙胜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离了家里,取路上二仙山来。此时己是秋残初冬时分,日短夜长,容易得晚,来到半山里,早红轮西坠。松阴里面一条小路,直到罢真人观前,见有朱红牌额,上写著紫虚观三个金字。三人来到观前著衣亭上,整顿衣服,从廊下入来,迳投殿後松鹤轩里去。两个童子看见公孙胜领人入来,报知罗真人。传法旨,教请三人入来。当下公孙胜引著戴宗,李逵到松鹤轩内,正值真人朝真一才罢,坐在云床上。 公孙胜向前行礼起居,躬身侍立。戴宗当下见了,慌忙下拜。李逵只管光著眼看。罗真人问公孙胜道:此二位何来?公孙胜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山东义友是也。今为高唐州知府高廉显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唤。弟子未敢擅便,故来禀问我师。罗真人道:一清既脱火坑学炼长生,仃得再慕此境?戴宗再拜,道: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道还山。 罗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闲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议。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离了松鹤轩,连晚下山来。李逵问道:那老仙先生说甚麽?戴宗道:你偏不听得!李逵道:便是不省得这般鸟做声。戴宗道:便是他的师父说道教他休去!李逵听了,叫起来道:教我两个走了许多路程,我又吃了若干苦,寻见了,放出这个屁来!莫要引老爷性发,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贼道直撞下山去!戴宗愁著道:你又要钉住了!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三个再到公孙胜家里,当下安排些晚饭。戴宗和公孙胜吃了。 李逵只呆想,不吃。公孙胜道:且权宿一宵,明日再去恳求师。若肯时,便去。戴宗只得叫了安置,收拾行李,和李逵来净室里睡。这李逵那里睡得著;捱到五更左侧,轻轻地爬将起来;听那戴宗时,正的的睡熟;自己寻思道:不是干鸟气麽?你原是山寨里人,来问甚麽鸟师父!明朝那厮又不肯,不误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杀了那个老贼道,教他没问处,只得和我去?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轻轻地开了房门,乘著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来:到得紫虚观前,见两扇大门关了,傍边篱墙喜不甚高。李逵腾地跳将过去,。李逵道:这贼道!不是当死!一踅踅过门边来,把手只一推,扑的两扇亮齐开。 李逵开了大门,一步步摸入里面去,直至松鹤轩前,只听隔窗有人念诵什麽经号之声。李逵爬上来,搠破纸窗张时,见罗真人独自一个坐在日间这件东西上;面前桌儿上咽猥猥地两枝蜡烛点得通亮抢将入去,提起斧头,便望罗真人脑门上只一劈,早斫倒在云床上。李逵看时,流出白血来,笑道:眼见得这贼是童男子身,颐养得元阳真气,不曾走泄,正没半点的红!李逵再仔细看时,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一颗头直砍到项下。 李逵道:这个人只可驱除了他!先不烦恼公孙胜不去!便转身,出了松鹤轩,从侧首廊下奔将出来。只见一个表衣童子,拦住李逵,喝道:你杀了我本师,待走那里去!李逵道:你这个小贼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李逵笑道:如今只好撒开!迳取路出了观门,飞也似奔下山来;到得公孙胜家里,闪入来,闭上了门。净室里听戴宗时,兀自未觉,李逵依前轻轻地睡了。 直到天明,公孙胜起来,安排早饭相待两个吃了。戴宗道:再请先生引我二人上山,恳告真人。李逵听了,咬著唇冷笑。三个依原旧路,再上山来;入到紫虚观松鹤轩中,见两个童子。公孙胜问道:人何在?童子答道:真人坐在云床上养性。李逵听了,吃了一惊,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绘不入去。三个揭起帘子入来看时,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中间。李逵暗暗想道:昨夜我敢是错杀了?罗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来何干?戴宗道:特来哀告我师慈悲救取众人免难。罗真人便道:这黑大汉是谁?戴宗答道:是小可义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孙胜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谢,对李逵说了,李逵寻思:那厮知道我要杀他,又鸟说!只见罗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刻时便到高唐州,如何?三个谢了。 戴宗寻思:这罗真人,又强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唤道童取三个手帕来。戴宗道:上告我师,是怎生教我们便能彀到高唐州?罗真人便起身,道:都跟我来。三个人随出观门外石岩上来。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道:一清可登。公孙胜双踏在上面。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红云,载了公孙胜,冉冉腾空便起,离山约有二十余丈。罗真人唤声住。那片红云不动。铺下一个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声起。那手帕化作一片青云,载了戴宗起在半空里去了。那两片青红二云,如芦席,大起在天上转。李逵看得呆了。罗真人把一个白手帕,铺在石上,唤李逵踏上。 李逵笑道:你不是耍?若跌下来,好个大疙瘩!罗真人道:你见二人麽?李逵立在手帕上。罗真人喝一声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白云,飞将起去。李逵叫道:阿也!我的不稳,放我下来!罗真人把右手一招,那表红二云平平坠将下来。戴宗拜谢,侍立在右手,公孙胜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屎撒屎!你不放我下来,我劈头便撒下来也!罗真人问道:我自是出家人,不曾恼犯了你,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入来把斧劈我?若是我无道德,己被杀了,又杀了我一个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认错了? 罗真人笑道:虽然只是砍了我两个葫芦,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招,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两个黄巾力士押著李逵,耳朵边有如风两之声,下头房屋树木一似连排曳去的,底下如云催雾趱,正不知去了多少远,得魂不著体,手摇动。忽听得刮刺刺地响一声,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弘坐衙,厅前立著许多公吏人等。看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众皆吃惊。马知府见了,叫道:且拿这厮过来!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把李逵驱至当前。马府尹喝道:你这厮是那里妖人?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李逵吃跌得头破额裂,半晌说不出话来。马知府道:必然是个妖人!教:去取些法物来!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驱下厅前草地里,一个虞候掇一盆狗血没头一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底下。李逵口里,耳朵里,都是狗血,尿,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原来蓟州人都知道罗真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 从此便不肯下手伤他,再驱李逵到厅前。早有使人禀道:这蓟州罗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从者,不可加刑。马府尹笑道:我读千卷之书,每闻古今之事,未见神仙有如此徒弟!既系妖人!牢子,与我加力打那厮!众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盘。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更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钉了,押下大牢里去。 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我是值日神将,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节级禁子都知罗真人道德清高,谁不钦服;都来问李逵:你端的是什麽人?李逵道:我是罗真人亲随值日神将,因一时有失,恶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间,教我受些苦难。三两日必来取我。你们若不把些酒肉来将息我时,我教你们众人全家都死!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倒都怕他,只得买酒肉请他吃。李逵见他们害怕,越说起风话来。牢里众人越怕了,又将热水来与他洗浴了,换些乾净衣裳。李逵道:若还缺了我酒肉,我便飞了去,教你们受苦!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题,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一一说与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罗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动问山寨里事物。 戴宗诉说晁天王宋公明仗义疏财,专只替天行道,誓不损害忠臣烈士,孝子贤孙,义夫节妇,许多好处。罗真人听罢默然。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头礼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罗真人道:这等人只可驱除了罢,休带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这李逵虽是愚蠢,不省礼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鲠直;第二,不会阿谄於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勇敢当先。 因此宋公明甚是爱他。不争没了这个人回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罗真人笑道:贫道己知这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为是下土众生,作业太重,故罚他下来杀戮。吾亦安肯逆天,坏了此人?只是磨他一会,我叫取来还你。戴宗拜谢。罗真人叫一声力士安在?就松鹤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出现,躬身禀覆:我师有何法旨?罗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业己满。你还去蓟州牢里取他回来。速去速回。力士声喏去了,约有半个时辰,从虚空里把李逵撇将下来。戴宗连忙扶住李逵,问道:兄弟,这两日在那里?李逵看了罗真人,只管磕头拜说:亲爷爷,铁手不敢了也!罗真人道:你从今以後可以戎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亲爷,如何何敢违了你的言语!戴宗道:你正去那里去了这几日? 李逵道:自那日一阵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被他府里众人拿住。那个鸟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打得我两腿肉烂,把我枷了,下在大牢里去。众人问我:是何神众,从天上落下来?只吃我说道:罗真人的亲随值日神将。因有些过失,罚受此苦,过二三日,必来取我。虽是吃了一顿棍棒,也得些酒肉吃。那厮人惧怕真人,与我洗浴,换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里诈酒肉吃,只见半空里跳下一个黄巾力士,把枷锁开了,喝我闭眼,一似睡梦中,直捉到这里公孙胜道: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有一千余员,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