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长查阅了一些文件,向民事执行吏和书记官提出了几个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传被告出庭.栏杆后面的那扇门开了,两个宪兵头戴军帽,手拿已经出鞘的佩刀,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三个被告,先是一个红棕色头发.脸上有雀斑的男人,再是两个女人.那男人穿着一件大得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囚袍.他一边走进法庭,一边叉开两手的大拇指,用手紧贴住裤缝,使过分长的衣袖不致于滑下来.他眼睛不看法官和旁听者,却注视着他绕过的长凳.他绕过长凳,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然后眼睛盯住庭长,颊上的肌肉抖动起来,好象在嘟囔着什么.跟着他进来的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身上也穿着囚袍.她头上包着一块囚犯用的三角头巾,脸色灰白,眼睛发红,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这个女人看上去十分镇静.她走到自己的位子旁边,长袍被什么东西钩住.她不慌不忙小心地把它扯开,再坐下来.第三个被告是玛丝洛娃. 法庭里的男人便都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久久地盯住她那张白嫩的脸.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睛和长袍底下高高隆起的胸部,当玛丝洛娃一进来.经过人们面前时,就连那个宪兵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坐下,宪兵这才仿佛觉得有失体统,慌忙转过脸去,打起精神,木然转向窗外. 庭长等着被告坐好后,他就转过脸去对书记官说话. 例行的审讯程序开始了:清点陪审员人数,讨论缺席陪审员的事情,决定他们的罚款,处理请假陪审员的事,以及指定候补陪审员的名单.然后庭长折拢几张小纸片,把它们放到玻璃缸里,这才稍稍卷起制服的绣花袖口,露出长满浓密汗毛的双手,象魔术师似的摸出一张张纸条,打开来,念着纸条上的名字.随后庭长放下袖口,请司祭带陪审员们宣誓. 司祭是个小老头,面色白中带黄,脸上浮肿.他身穿棕色法衣,胸前挂着金十字架,法衣一侧还别着一个小勋章.他慢悠悠地挪动法衣里的两条肿腿,走在圣像下面的读经台旁. 陪审员们都站了起来,往读经台挤去. "请过来!"司祭用浮肿的手摸摸胸前的十字架,等陪审员们过去. 这个司祭任职已超过四十六年,再过三年就要象大司祭前不久那样庆祝任职五十周年了.自从陪审法院开办以来他就在区法庭任职,并感到十分骄傲,因为由他带领宣誓的已经多达几万人,并且到了晚年还能为教会.祖国和家庭出力.他死后不仅能给家人留了一座房子,而且还有不下于三万卢布的有息证券.他在法庭里带领人们凭福音书宣誓,而福音书恰恰禁止人们起誓,因此这项工作是不恰当的.这一点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不仅从来不感到于心有愧,而且还乐此不疲,因为可以借此结识许多名流.今天他就认识了那位名律师,对他非常佩服,因为他就凭击败那个帽子上戴花的老太太一案,就净到手一万卢布. 等陪审员都顺着台阶走到台上,司祭就侧着花白头发的秃头,然后理理稀疏的头发,套上油腻的圣带,向陪审员们转过脸去. "举起右手,手指这样并拢."他用苍老的声音慢慢地说,同时举起每个手指上都有小窝的浮肿的手,手指并拢,象捏住什么东西."现在大家跟着我念."他说着就领头宣誓:"凭万能的上帝,当着他神圣的福音书和赋与生命的十字架,我答应并宣誓,在审理本案时......"他说一句,停一停."手这样举好,别放下."他对一个放下手来的年轻人说,"在审理本案时......" 留络腮胡子的仪表堂堂的人.上校.商人和另外几个人,都遵照司祭的要求举起右手,并拢手指,而且举得很高很有精神,看上去高兴极了,可是其他的人似乎有点勉强,不大乐意这样做.有些人念誓词念得特别响,仿佛在有意挑衅说:"我照念就是了,照念就是了."有些人只是喃喃地动动嘴巴,落在司祭后面,后来忽然惊觉了,慌忙赶上去.有些人恶狠狠地使劲捏紧手,仿佛怕落掉什么东西似的.有些人把手指松开又捏拢.个个都觉得别扭,只有小老头司祭满怀信心,自以为在干一件有益的大事.宣誓完毕,庭长请陪审员们选出一名首席陪审员来.陪审员们纷纷起立,拥在一起走进议事室.一到议事室,他们都立刻掏出香烟,吸起来.有人提议请那位相貌堂堂的绅士当首席陪审员,大家立刻赞同.他们丢掉或者捻灭烟蒂,回到法庭.当选的首席陪审员向庭长报告谁当选,大家又回到原位,跨过别人的脚,在两排高背椅上坐好. 毫不迟缓,气氛十分庄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这种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仪式使参加者都很满意,更加确信他们是在参加一项严肃而重大的社会工作.这一点聂赫留朵夫也感觉到了. 等陪审员们一坐好,庭长就向他们说明陪审员的权利.责任和义务.庭长讲话的时候不断改变姿势,一会儿身子支在左臂肘上,一会儿支在右臂肘上,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儿搁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会儿把一叠纸弄齐,一会儿摩挲裁纸刀,一会儿摸弄着铅笔. 庭长说,陪审员的权利是可以通过庭长审问被告,可以使用铅笔和纸,可以察看物证,审判必须公正,不准弄虚作假是他们的责任.他们的任务是保守会议秘密,不得与外界泄露消息,如有违反,将受惩罚. 大家都虔诚地用心听着.那个商人周身散发着酒气,勉强忍住饱嗝,听到一句话,就点一下头以表赞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