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口,也叫西门坡。不过以前叫西门口实至名归,早些年平凉城出了西门口就是郊区,就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庄稼和草地,就开始日渐人烟稀少,炊烟袅袅。据老辈人讲,当年西北野战军进城的时候,这里的西城墙还在,解放军就是从西大门进入的平凉城。随着城市的一步步扩张,新的平凉城取代了旧城,城墙依稀可见,见证着平凉城一千多年的历史,而西城门早已不在,如今的西门口已经失去了“口”的含义,完全成了城市的腹地和政治文化中心。倒是叫西门坡还是十分恰当的,在平凉城里骑过自行车的人都知道,平凉城区街道上下坡太多,出了西门坡,还有北门坡、乏牛坡、南门坡什么的。西门坡就是平凉城最西的弯道坡路。出了城,下了坡,就是城外的老312国道和泾河川。 在平凉生活了十多年,最熟悉的也就是西门口,这里有个与之同名的公交车站,不断地给我的记忆吹起一些来自童年的波澜。在略显单调的童年,西门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在工厂上班的外祖父住在城东门口,他的厂子在盘旋路一带,逢了休息的时候,外祖父就会拉着我的小手提着一只木板凳去坐公共车,因为车少,要等好长时间,我们就坐在站牌下一边看街上的行人一边等车。那时候去西门口就像从中原去关外,要整装御雨,还要带足干粮和饮水。我很享受那种感觉,不是为了去某一个地方,而是看到车停车走,人上来下去,很像是一个人的一生,不断遇到一些人,离开一些人,最终总有几个人陪你到终点站——西门口。而且,我常常会突发奇想,车子带我离开了出发的地方,那个地方还和我在的时候一样吗?会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变得异样?上学的时候,我回到县城的父母身边,县城是没有公交的,我很怀念平凉城里的公交车,很喜欢坐着公交车一路去它的终点站西门口。那时候的西门口,真是个神秘遥远的地方。在县城寂寥的童年里,我迷上了一种游戏,冬天坐在热炕上,用一个长方体的中成药盒子当公共车,用火柴当旅客,我还给它立了一个公交站牌:西门口。没有想到,我立的这个牌子,几十年后,成了父母在平凉的安家所在,成了我新的工作单位所在,每次当我在那个曾经简陋破败,如今高档灯饰的公交车站牌下流连时,我都会想,从童年开始整装出发走西门口,这一走就是四十年。 真正开始熟悉它就是在父母把家搬在了西门口。这时候西门口“口”的意义更加的弱了,汽车西站的建成运营和西新花园、西郊广场的开拓修建,让这个“口”不断向西延伸,而且这里的机关单位也开始从无到有,渐渐增多,人多了,官也多了,西门坡的关口意识也在渐渐淡漠,城市建设和各项事业日新月异,平凉更加开放,更加具有接纳意识和包容感。从县上到平凉城工作,开始的时候,我一直把自己当游客,总是找不到主人的感觉,县城留给我的那种朴素和实诚的底色让我迥然有异于城里人,我的恋旧与守根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一种超于常人的执著。其实上高一的时候,我由县里考到了全省重点中学平凉一中。人事环境的隔膜,学习成绩独尊地位的丧失让我时常陷在郁郁寡欢之中。曾经一个人于周末逃出城市,出了西门口,在田野里、溪流间寻找释放与解脱,寻找童年属于自己的久违的快乐。十多年后,西门口有了我的单位,有了寄托我的思想和梦想的地方,在这里,我开始修炼自己,努力变得勤奋、谦和和内敛。勤奋到夜以继日,谦和至可以微笑面对斥责,内敛到隐没自我。就是那时候,我记住了在这里,能人多的是,你什么都不是。直到我终于把自己磨练成一头驴子的时候,我才知道走进门里看风景远不如站在门外,西门口已经松开了它的绳子,自由呼吸的空气到处都是。 不知不觉,处于边缘和关口的西门口已经高楼大厦蔽日,店铺鲜亮,人满为患且车流不息了。原来宽敞的出口突然变得狭促、呼吸不畅。它时常处于拥堵和焦灼之中,像被河水冲刷的船,仓促间变得有些老态,臃肿、缓慢、气喘吁吁。我常常走在西门口,独自上坡、下坡,人行道上泊满的车常常让你不能顺利通过,坡底下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位置调整了好几次,交通事故还是频频发生。我曾经的一点购车念想被眼前的情形挤压得支离破碎,原来,并不是所有梦想都会常绿不凋,就像西门口,那些向往的神秘和终点的目标意义在不经意间就被抽离了。 原以为,西门口作为童年的出行终点也会成为我生活和工作的终点,孰料这一年,我却离开了几乎要生根的西门口,离开了埋头十二年的工作岗位,到了城市建设的新区。那里与原初的西门坡口外一样,十年前庄稼茁壮,水流清亮,天空瓦蓝,飞鸟啁啾。而此时,却已经高楼林立,街道四通八达,恍如置身异域他乡。我就塞在了这里某个大厦的八楼蜗居,居高望远。好在,新区还是安静的,这安静像时光在水面轻轻摇曳,不断扩散,又缓慢汇聚,并沿着我的思绪一直深入到一抹蓝里。那便是触目可及的蓝天,很像回到了故乡,风是明亮的灯盏,循着风势,灵魂得救。打开窗,会有风轻拂,这宛若一种抚摸,柔软的部分会开出花朵。我知道,这是生命在本真状态下所拥有的姿态。离家远了,却更喜欢步行上班,手机不常拿在手里,酒场与我越来越远,我依赖的东西越来越少,不想为了什么再刻意修改自己,终于学会了自己接纳自己,很快和自己的工作及爱好和平相处,似乎只有这时候,世界才真正属于我,由此我感到了自由和力量。走出西门口,就像走出了一扇门,生命流过了青春湍急的峡谷,来到了相对开阔之地,格外从容清澈起来。 西门口,慢慢退后成另一种风光。生活就是这样,当你退到了潮流的边缘,潮流于你也就会成为毫不相干的背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