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偶得了一朵白兰,随手搁在书桌上,那幽香是极缱绻的。之后我因忙于温书,很快也就遗忘了它。 大约也不过三五天之后,我在清理书桌的时候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原来是花上的别针掉落在地。花呢?我仔细一看,焦褐的干枯的、萎缩到难以寻觅的花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我从没有这样直观地看见一朵花的死亡,跳过了它的憔悴和衰老,跳过了年华消逝的段落。再不是那朵灵气蕴秀、饱满洁白的白兰花儿,此刻它成了什么也不值的、被时光抛弃的累赘。近来正在细细重温《红楼梦》的我,看惯了闺中女儿们的娇柔可喜,乍见这枯枝败叶一般的花尸,不由得悲从中来了。似乎有些理解黛玉葬花的心思,凋零在地的花,多半还是好的,她是不忍看到它们悲惨的境地罢!被践踏,被侵蚀,是真个不如一?黄土掩了干净。 它正盛极的时候,被人从枝头摘落,又辗转到了我的手中。它亦芬芳了一两日,洁白了一两日。逐渐身体里的水分一点一点地被夺去了,芳香一缕一缕地散失了,它的魂儿呢?是流泪哀叹苦苦挽留着,还是早在这之前,在第一点枯黄爬上它洁白的花瓣之前,就已经悄然飞离了呢?我真愿意是后者,如此方能稍稍弥补我对它的愧疚之情。我还不曾好好地玩赏它,也不曾悉心地赞美它的洁白和芬芳,它已匆匆死去,形容枯涩悲凉地死去了。这当真是香消玉殒也不能形容的一种凄怆! 对于一朵花来说,最大的意义是什么呢?生就了一段风流袅娜,是愿意盛开在白堤留园与游人爱赞,还是愿意在那荒野的山林里,悄声曼妙地来,又高洁清静的去?倘若是那样,它的盛开和凋谢,它的美好与悲伤,都与人无关了,花儿也得以静静地感受自己的美。 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懂得自己的美呢?不听诗人的赞美之词,不要彩蝶的青睐,独独地在山野里自开自败,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凄苦的清静的一生,恐怕能更让它内敛和幽娴。 可由我口中说出这些话,难免有逃脱内疚洗刷罪责之嫌。 我家也曾有过两棵白兰,用大的青色陶盆栽着,养在院子里,又兼有桂花、迎春、一串红、玻璃翠、月季等许多家常花卉,还有铁树、文竹、芦荟、仙人掌之类。秋天里桂花撩人,可以摘下来晒干泡茶,春时迎春花也开得极美极盛,花期又长,搬家后我再没在别处看过那样好的迎春花。白兰却是短命的,只有头一年开得好,往后要么闹虫,要么索性不开,一年也只得寥寥几朵。搬家之前,那两棵树都已先后死去了。原来我从来就对不住白兰的。 犹记得在白兰花尚好的时候,香味能一直沁到房子那头。把花摘下来置于案上,或者送人,都是极欣喜快活的,仿佛给自己赋了几分山野花农的味道。动物养久了生情,它会黏着你缠着你,要你的宠爱,花草也生情,姿态却更加傲慢些,尤其是那些生得娇弱优美的花,就像人索要爱情,是知进退懂冷暖的。如此,当你怀着饱满的喜悦和爱惜把它从花枝上摘落,便是它的爱情的鼎盛,也是终点。用爱情泡出来的茶、得出来的芬芳心情,自又是别有情致了。 往后我却是再不忍摘花的。觑着那花瓣儿蜷缩委屈的模样,本早该回归泥土的它,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干枯,必定难受得很。活过了,盛开过了,是不是就一定有意义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