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傻瓜: 展信安! 十年前的深秋,院子里树叶扑簌簌落了一地,父亲踩着它们离开了。我数着残叶,抱着秋天的尾巴瑟瑟发抖。外公,还好有你,温暖了我的萧瑟秋季。 命运是让你我捉摸不透的东西,就如同你正月初二时遭遇的大病,我幼年折翼,可是它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外婆是重男轻女的领军人物。幼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弟弟打架,外婆打的是我;吃好东西我只能吃剩下的,就连上学我也是跟着外婆的车跑,车上稳稳当当坐着哥哥弟弟…… 那天的太阳仿佛离地面只有几毫来,黑色马路快要被烤化了,我感觉快要喘不过气。脚底一软,整个人摔在了地上。那种灼烧的感觉我至今难以忘怀。已经不记得我是怎样边走边哭着上学,不记得身上青了几处,只记得往后上学的路上,你的白背心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陪伴着我走过一道道爱的山冈。 “小傻子回来了啊!” “老傻子在家呐?” 这成了我们的接头暗号。上初中后,我一周回去看你一次,再没有比这更让我踏实、更能找到回家的感觉的语言了。你的笑让我心安,像河水轻拂柳叶。 十七年来唯一的一次离家出走你还记得吗?你只留了一句:别找我。那夜我的泪珠像伞骨上扯不断的雨,和时间一起,破碎成忧伤。我不明白你为何会离开,也记不清发了多少条短信给你。一周后的上午,你回来了,我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愿问,在你的怀里肆意哭泣。 时间像受了惊的鸟儿,我在一点一点成长,你的记性越来越差,耳朵也模糊了声感,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的老傻瓜,真的傻了。 你说话时不再神采奕奕,而是压低声音,像洗碗池里的泡沫一样,浮动着,小心翼翼。回忆在你的脑海里任意嫁接,你回到了十年前,唤着我的乳名,天天喊着:“我要去接囡囡,不然她该摔倒了!” 你的口袋里总是出现压碎了的葱花饼干、剥好的花生米,有时橘子放久了,流出了汁水。我都明白的,老傻瓜,无论我身在向处,你都在我的背后。 高中只能一月回来看你一次,每次你都亲自做饭,白米饭夹生,炒菜放错佐料,但是每样都是我爱吃的。 我把脸深深地埋下去,快速擦干泪水,而你笑得像当年的我,被你呵护的我。 上个月回去看你时,你瘦了好多。临走时怎么也找不到你,我真的快要急哭了,担心你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回头,梯道口,你半倚着,脚底生根般不动了,盘踞着我错杂的情绪。 没能等到我月假,就去看望了你,在医院。 浓烈的消毒水味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开始在心里祷求,尽管我从来不信。我一闭上眼就看见一位枯瘦的老人,和你长得那么相似,睡在床上手伸向无尽的黑暗,仿佛要抓住什么,口里一直喊着想念的人,可等来的只是走廊里传来的声声回音。 药水一滴一滴,我知道它在帮我找回你。 “小傻子,你来了啊!”你恢复了从前的神情。 可医生说,这是回光返照。无法留住你,在我彻底的绝望中,你走出了时间。 老傻瓜,我拿什么来报答你,我想,我走好每一步,把你没经历过的都体验一番,你会开心吗?我平平安安,代替你守好这个家,你看见会笑吧? 我真的好想你,老傻瓜。这是给你的第29封信,我会一直写下去,在暮色轻垂的黄昏,在漆黑漫长的黑夜,在霞光掩映的初晓,寄去我的快乐、忧伤和烦恼。 尽管收信的你,未读,不回。 你的傻瓜:囡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