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幺姨叫徐祖嵩,她是我妈妈大舅的女儿,准确地说她是我的表姨,但是我母亲和舅家的姊妹很亲,又由于我外婆喂过她的奶,她喊我外婆大姑保保,所以我们从小就喊她幺姨。我母亲的外家是个大地主,她的大舅也就是我幺姨的父亲是个大少爷,是民国初年的四川大学学生,因为家里有钱,毕业后也不想做事,就在乡间当公子哥儿,有一妻一妾,这妾就是我幺姨的生母。但我幺姨却没受什么委屈,在十个姐妹中她年龄最小,她的大姐比她大将近二十岁,是个新派女性,后来嫁给了留法生,还是个实业家。幺姨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应该说是很优越的,所以在读大竹县女中的时候很活跃,能歌善舞,爱说爱笑。 解放后大家庭风流云散,幺姨和自由恋爱的丈夫在一个小镇上做小生意,房子也是租的别人的。我幺姨爹是高中生,能写会算,但这时也只能到乡下收烟叶来贩卖,两夫妻都没有正式工作,就靠小生意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号召非农业人口到乡下去生产,支援农业,或者到老少边穷地方去。我幺姨和幺姨爹都是公子小姐出身,没干过农活,自然选择了老少边穷的通江,仍然做小生意。然而水土不服,呆了一年就回老家了。 回到原来的小镇,我幺姨爹干上了食店的工作,做白案,也就是做包子馒头。我幺姨也找到了一份工作,给镇医院洗衣服。不管天晴落雨,数九寒天,我幺姨都要背上一大背兜医生的工作服、病人的被子床单,到河边去洗。我幺姨虽然个子不高,体力也不怎么好,但工作却是兢兢业业的,那时没有洗衣机,全靠人工。我幺姨就用手一件件的搓,一件件的洗,常常是洗得又白又亮,医生和病人都夸奖她很能干。我幺姨所在的镇叫周家镇,是川东大竹一个比较大的场镇,像一个小县城,三天一个场,逢场天人来人往,肩摩踵接,有时交通都要中断,所以我幺姨爹在食店特别忙,往往要到下午三四点才能回家吃中午饭。家里的活全靠我幺姨,我幺姨学会了煮饭做菜,水平超好,这时也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他们两夫妻就这样勤耙苦做,思谋着要自己买房子,不再租别人的。 那时幺姨已没有在医院上班了,只有幺姨爹十几二十块钱养活一家五口。他们两口子会盘算,每逢赶场天,我幺姨爹忙完了店里的活就到猪市场去买半大猪儿,拿回家后就由我幺姨养,养上一段时间又拿去卖,就这样周而复始赚点差价,实际就是我幺姨的辛苦钱。后来我幺姨在镇上的缝纫社找到一份工作,帮人绞扣眼,还带打毛衣,加上喂猪,我幺姨每月也有一笔小小的收入,日子又开始过得宽余了。 但是日子再宽余,我幺姨仍然精打细算,平时家里总吃稀饭,炒一两个青菜,但是孩子们的穿着却不输其他家庭。我幺姨心灵手巧,一男二女的衣服鞋子全部是她自己做的,织的毛衣赶得上百货商店卖的。虽然我幺姨很节约,但很好客。她家住街上,平时客人很多,逢场天就更多,我幺姨总要倾其所有招待客人。我父母在村小教书,每次上街开会都要到她家里去,我们几兄妹也常常到她家里去吃饭。我幺姨的饭菜弄得特别好,味道跟馆子头的差不多。尽管幺姨家开销很大,但在文革后期她家也终于买上了自己的房子。 幺姨很重情,她是我外婆喂奶养大的,所以她始终不忘,每年都要去看我外婆,或者生日,或者春节,每次去都要买上好多东西。后来我外婆双目失明,病卧床头,我幺姨去看她,还亲自给我外婆洗衣做饭,而且一口一口地给我外婆喂饭。幺姨对我们几兄妹也很亲,有一年我和我大哥到四姨家去,回来的路上遇上倾盆大雨,而且电闪雷鸣的,全身都湿透了,走到周家街上幺姨看到了,心疼得不得了,立即要我们到她家换上干净的衣服,我们说回家去换,幺姨不依还生气了,我们换好衣服,幺姨又帮我们把脏衣服洗了。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她的女儿长莉考起卫校。后来我的三弟在她家里复习,幺姨起早贪黑地洗衣做饭照顾不少,我三弟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是我幺姨送到家里来的。 本来我幺姨应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三个子女都成家立业了。但是不幸的是九十年代初,她突然中风了,不能说活,不能行走了,在病床上生活了十几年。我每次回大竹都想去看她,但都因一些琐事走不开,而未能见上一面,至今想来非常抱愧。而今幺姨也离开我们十几年了,愿幺姨的灵魂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