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栾川,赶上一场大雨,此地本来就比较凉快,有了这雨,虽是陌生所在,让人觉得更加舒心,只是奔老君山而来的本意被耽搁了。一夜好睡,隔天还是无法如意,被朋友拜托的俗务缠着,只能继续在星空之下,遥望天高之处如一群萤火虫在闪烁的老君山顶的灯火。 常说雨过天晴,碧空如洗,指的不是云消雨歇之初,也不是被月光清洁过、被阳光消毒过的次日,而是得以登上老君山的次日。 雨后第三天,也是到栾川的第三天,终于上到老君山上。 一路走来,果然不是奇就是异,不是险就是峻,不是俊就是美,不像梦就像幻。话说回来,如此四般八样,天下哪座山缺少过?昆仑、峨眉、太行、大小兴安和喜马拉雅等等,不但不会缺少,就是再数出四倍、八倍的四般八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世间之物,只要叫了山的,就会卓尔不群、众生仰望。 比如那高不过百米的小鱼山,因为曹植的长眠,成了人人心里最好的山。甚至是一块不足为奇的顽石,一旦被称为假山,便会身价百倍,成为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的胜景。老君山不只是叫了山,还叫了万世景仰的老君,所谓仙风道骨,所谓道德至尊,不过是些表面文章,在深壑之中,在巨壁之中,在忽然间闪出的云朵之中,一定还有某种需要每个人用自己独特的眼光看去的不一样的存在。 时值盛夏,山上有多少凉风就有多少游人。结伴同行的那些人说是消失在人群中也对,说是消融在山岩上也不错,看得见的范围里只剩下好生生的自己。临近顶峰,山上终于有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上山之前就听说,这里有一间可以留客的房间,只是价格之高,听一听都觉得难以承受。大约是说话之人有过免费的承诺,便忍不住请来可以打开此间房屋的人,随着他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与梯级,推开那扇门,站到屋子中央,看上几眼后,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什么话,就被那扇有点大但还是很普通的窗户惊到了。 居家过日子,外出奔人生,进过许多门,见过的窗户更多。 小时候上学,老师最不喜欢自己的学生放着黑板不看,非要扭头看向窗外。当学生的不是不晓得学习的重要,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童心。窗台上出现一只蹦蹦跳跳的麻雀,班上学生任谁都要想办法看上一眼。看不见的窗台下面,传来几只小狗的打闹声,至少让男生们变得心不在焉。剩下的女生们,谁也受不了春风透过窗口送来的芬芳,那样的清香会让一张张小脸蛋涨得绯红。年轻时,最喜欢长途汽车或者是火车的车窗,一个人旅行时,将半个身子倚在窗框上,痴痴地看着数不清的风景扑面而来,随风而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愁闷,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想,整个人完全沉浸在外面的世界,世界敢将自己带去哪里,自己就会奋不顾身地前行到那里。刚好六十岁那年,搭乘一艘近万吨的轮船去南海,借住在大副的舱房里,船上没有窗户,那与窗户功能相同的部位叫作舷窗。船出港湾,无边无际的大海都被这小小的舷窗所容纳,巨浪翻滚,海鸥升腾,不知不觉中,仿佛舷窗消失了,视野变得无限宽广。还有一种舷窗是在飞机上,人在万米高空中,因为有了舷窗,数不清有多少奥秘的天空,一下子变得简单明了,要么有云,要么没云。 老君山上的这扇窗口的做工与用途,与城市中那些高楼上的窗口基本一致,与乡村里的老式柴房和新颖农舍的窗口也差不多。城里的窗口,哪怕开在华厦一百层的高处,只要看上两三眼,形同最低一层的压抑就会不请自来。乡下的窗口,要么开向平野,要么开向山峡,今天看来,明天看去,无外乎小桥流水的恬淡日子。在老君山上,自己被惊到的是这扇窗口的用心良苦。 人在窗前,一座老君山峰,从谷底到山巅,再到山巅之上为着托寄大德先贤的金碧辉煌的殿宇,尽收眼底。明嘉靖《南阳府志·校注》载:“老君山,在内乡县西北二百五十里处,突峰悬崖,隐现云表,世传老子学道于此,药灶、丹炉遗迹俱存,故名。”假使史迹遗存至今,只可以与残垣断壁一般色泽,多一分张扬都是谬误。诚如鸡飞狗跳,豖突狼奔,一加一等于二,红加黄加蓝等于黑,任何事物用本来面目才会源远流长,否则,哪怕巍峨如一座山,也会被不合时宜的时髦拉低了审美观。道可道,非常道,念叨这话很多;名可名,非常名,记着这话可能更加重要。 无论是有心,或者是无意,但凡做对,必有收益。 对于自己,如此一瞬,只能想到:君山可老,君子不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