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 人 我不会叫“妈妈”,只会叫“妈” 小时候错过了亲昵,就永远错过了; 我叫他“二叔”,叫她“舅娘”, 仿佛不叫人,就无法获得自我, 就不是他的侄子,她的外甥。 在田野上、森林中,我不需要 叫一棵树、一蓬草,但远处走来 一个人影,我要找到一个称呼 描述我们的关系。 后来我不用叫人了, 除非抱着女儿下楼散步, 我替女儿叫他们“爷爷”, 叫她们“奶奶”:我在为女儿展示 她在人群里的位置。 独自一人时,终于谁也不用叫, 在电话里,直呼对方的名字, 遇到不太熟的人,点头就行了, 不用说话:我用沉默隐藏自己, 不再向世界透露太多我的信息。 家里的神 小年夜有十二个菜, 碗筷多摆了两副, 母亲盛饭,倒酒,把筷子横放在碗上, 父亲说:“爸,妈,吃饭吧。” 爷爷奶奶就回来了, 吃饭,喝酒, 去堂屋看香烛,进厨房看灶火, 在门口晒太阳,听收音机…… 这是他们无比熟悉的生活。 大年三十吃年夜饭, 亲人来拜年时聚餐, 我们都空着椅子 等他们上桌。 正月十五晚上,踩龙船的队伍过来, 敲锣,放鞭炮,点灯笼, 人们都离开了房屋,在外面活动, 爷爷奶奶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等到田野里点起篝火, 他们就从屋檐下起身,慢慢回到他们的坟墓。 去痛岁月 美好之物留下的痕迹 总是多些。爬山时看到的 不是脚下的路,而是山顶的云; 再挤一挤,地铁的人堆里 就有你的立足之地; 深夜从饭局出来呕吐, 从医院出来痛哭, 总能找到一棵可以扶的树, 背后经过的人,不管嫌恶或者怜悯, 也会停留片刻,或者递上一片纸巾…… 一生就被这些看不见的善意围绕, 万家灯火中有一盏独为你亮着, 人群中还有一个爱着你,沉默而持久。 你睡前拉灭了灯, 黑暗之物都已被照亮过了, 你快要忘了爱过谁, 像要通过遗忘去爱更多的人。 空 手 从田野回来, 指甲里的泥洗不掉; 从山上回来, 手心里知了、斑鸠的跳动洗不掉。 经手的一切,变成了茧和掌纹, 茧消失了,掌纹记下你的命运: 左手攥住一把野草,右手会去寻找镰刀; 左手拧紧瓶盖,右手在反方向拧紧瓶身…… 你从未空着手面对人生; 灶膛里燃烧的枞树枝,是昨天的拐杖, 喝咖啡的吸管,明天用来喝豆浆, 你从未浪费你侥幸拥有的。 去湖边散步,左手牵着妻子,右手牵着女儿, 散完步回来,你走在后面, 拿着女儿一路上捡的石头、树叶和柳条。 谈骁,土家族,1987 年生,出版社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