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出生于乌梁素海。如今,它们在海子里相爱,如出生时那般在芦苇丛中营巢,看芦花荻荡,凫雁翔集。 ——题记 (一) 在北京的南郊,自古有一名区,是片宽广富饶之地。 历史的长风,荡开了安静的水面,古时迁徙的移民经过长途跋涉为自己寻找到一片水草丰美之地,从那时起,河流汇聚的洼地叫作海子里,在海子里的劳作者被称为海户人。 独居老人李大河如先辈们一样守护在这里,只见他形单影只地站在一片废墟上,大小不一的砂坑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如今的海子里竟然沦为了大型垃圾场…… “大家挖砂喽!”那时还是壮年的李大河响亮地喊着。 20世纪80年代,作为混凝土的主要材料,砂成了这座钢筋水泥城的肌底。那时的李大河坐在采砂船上,四肢刚健有力,有使不完的劲儿,所有人都陷入了淘金似的狂热中。 柴油为采砂船带来了十足的动力,却也将一道道伤痕印刻在孕育了祖祖辈辈的母亲河上。海户人终于醒了,失去了砂的魔力,只剩下浑浊水体、鱼虾绝迹。热潮褪去,满目疮痍,不少人选择背井离乡另谋生路。但这是李大河的根,他选择留下来坚守故土。 天寒地冻,李大河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把手缩在袖子里准备回家。忽然看见一片残留的大水洼里有东西在动。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被网缠住的大白鹅。 李大河拿出指甲刀,帮大白鹅把身上缠住的线一点点剪开。这白鹅与家鹅似乎有些不同,它脖颈细长,前额有一块瘤疣突起。由于翅膀和腿都受伤,已经不能飞行,寒冬腊月,李大河于心不忍,便把随身带的花生米递给它,大白鹅吃了。 此后,李大河的生活像是有了寄托。他每天揣着苞米、花生米喂大白鹅。这鹅也通人性,一看见他就赶紧过来。“我小时候,这里有鱼有虾。如今想给你改善生活,这附近却只能钓垃圾了。”尽管赚得不多,李大河还是自己掏钱给白鹅买了小鱼。“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你小妮可以吗?”叫一声,大白鹅过来一点,李大河流下了眼泪,人老多情,海子里从此又有了新的生机。他没有儿女,把小妮当女儿一样疼爱。 (二) 这一天,看着天上高飞的鸟儿,小妮正对着残破的翅膀黯然伤神。李大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没别的办法。忽然一只大白鹅落在小妮身边,它的腿受伤了。这只公鹅和小妮一样前额有块瘤疣突起,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奇怪的塑料颈环,标着“Y65”几个字。 为了Y65的伤能快点好,李大河每天仔细检查它的伤口,还会帮它做腿部按摩。 慢慢地,两只鹅相依相偎,小妮恋爱了。夕阳西下,阳光的涂抹给这个破败的地方带来一丝体面,它们沐浴在金汤中,相互抵着额头,在水面上形成一个心形,李大河忍不住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往后余生便是一人、两鸟、三餐、四季,再不孤单。 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湖面已经完全结冰,今天的Y65却有些心不在焉。月亮升起时,它忽然躁动起来,一圈圈绕湖飞行着。李大河似乎有些预感。 助跑,起飞,翱翔月下。 “Y65你要抛下小妮吗?” 没有答案,无声的夜空下,只剩下远去的背影。 从那天起,小妮日渐消瘦,看着自己已不能远飞的翅膀,郁郁寡欢。李大河叹口气,对小妮说:“别管它,咱们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心里却在想:是啊,这样的地方鹅又怎么愿意留下? 正胡思乱想,小妮忽然迅速往前移动,李大河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形似老鹰的风筝在空中高飞,小妮以为它要捉自己。“小妮别怕,那是假的,快回来,前面危险!”小妮仿佛没有听见,依然拼命向前划着,一下栽到泥浆里。 它越挣扎越陷得深,李大河只能拿着竹竿慢慢接近。他估算着距离,离得近了,便试着用竹篙撑下泥潭,结果自己一下也陷了进去。他挣扎着撑起来,一点点向前移动,终于抓住了小妮。 等回去时已经是后半夜。小妮吓得瑟瑟发抖,李大河顾不上自己,先给它洗澡取暖。小妮看着眼前“泥人”一般的李大河,终于安静了下来,依偎在他身边。 (三) 小妮依旧没有走出那段感情,如今海子里正在改造,它暂时被寄养在野生动物保护基地。李大河看着小妮前额的瘤疣,安慰道:“你不是家鹅,是疣鼻天鹅。冬季水面结冰就没法找食儿。Y65能飞,就是要去找片不冻结的水……” Y65走了以后,李大河把那张夕阳下两鹅比心的照片发在网上,没想到一下子火了。李大河作为天鹅守护人成了环保志愿者,加入鸟类保护协会,系统地学习了鸟类知识。这时,他才了解到“Y65”戴的颈环是鸟类环志,就相当于天鹅的身份证,可以了解候鸟迁徙的行踪。 为了更熟悉它们的习性,雾气朦胧的早晨,李大河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观察;暮色茫茫的傍晚,他戴着头灯巡护。从巡网、解鸟、记录,到环志工作等,李大河耐心地记录着。或许是年纪大了,那天李大河记着笔记昏睡了过去。 浑身难受的李大河没法再去基地看望小妮。过了两天,基地打来电话,“李老师您快来看看吧!小妮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几天了,谁喂都不行。”见到李大河,小妮挣扎着走到他身边,扑向他的怀里…… 5月,鸟类保护协会的朋友给他发来一张照片,Y65现身乌梁素海!脖子上蓝底的Y65环志十分醒目。李大河把照片拿给小妮看。照片里的乌梁素海有片大湖泊,东西两头有植物生长,中段是狭长的明水面,那里天鹅成群…… 小妮似乎有些黯然神伤,李大河宽慰小妮说:“不远了不远了,咱海子里也会有一片天鹅湖!” 这几年,市政府要在这里建一个湿地公园,重现海子里当年的盛况。李大河眼看着海子里一天天地变化着:原先填埋的垃圾被打碎分拣,筛分出的腐殖土用于园区内的绿化,满目疮痍的大砂坑重新引入了新水。浅滩绿岸、鸟语花香,鸟儿纷纷前来筑巢嬉戏,这片被破坏生态肌理的广阔湿地,历经沧桑,终得重塑,蜕变新生。 又是一个秋末,李大河与小妮回到了新修建的湿地公园,当年三河交汇、五海相连的盛况再次重现。忽然,一道白影划破天际,Y65回来了,它没有失约。 尾声 初冬的一天,天刚刚亮,Y65蓦然飞起,与水面上的小妮迎着太阳的升起,一起为独自守候的李大河舞蹈。他缓缓转过身,眼角划过一滴泪,佝偻的背影沐浴在晨光之中。 【作者简介:张雪晴,任职于北京市生态环境保护宣传中心,发表散文《蛙声何处》等多篇文学和新闻作品,获冰心文学大赛银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