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人生在世,不过是成立覆败两端,而成立覆败之由,全在少年时候分路。大抵成立之人,姿禀必敦厚,气质必安详,自幼家教严谨,往来的亲戚,结伴的学徒,都是些正经人家,恂谨子弟。譬如树之根柢,本来深厚,再加些滋灌培植,后来自会发荣畅茂。若是覆败之人,聪明早是浮薄的,气质先是轻飘的,听得父兄之训,便似以水浇石,一毫儿也不入;遇见正经老成前辈,便似坐了针毡,一刻也忍受不来;遇着一班狐党,好与往来,将来必弄的一败涂地,毫无救医。所以古人留下两句话:“成立之难如登天,覆败之易如燎毛。”言者痛心,闻者自应刻骨。其实父兄之痛心者,个个皆然,子弟之刻骨者,寥寥罕觏。 我今为甚讲此一段话?只因有一家极有根柢人家,祖、父都是老成典型,生出了一个极聪明的子弟。他家家教真是严密齐备,偏是这位公郎,只少了遵守两个字,后来结交一干匪类,东扯西捞,果然弄的家败人亡,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多亏他是个正经有来头的门户,还有本族人提拔他;也亏他良心未尽,自己还得些耻字悔字的力量,改志换骨,结果也还得到了好处。 要之,也把贫苦熬煎受够了。 这话出于何处?出于河南省开封府祥符县萧墙街。这人姓谭,祖上原是江南丹徒人。宣德年间有个进士,叫谭永言,做了河南灵宝知县,不幸卒于官署,公子幼小,不能扶柩归里。 多蒙一个幕友,是浙江绍兴山阴人,姓苏名簠簋,表字松亭,是个有学问、有义气的朋友。一力担承,携夫人、公子到了祥符,将灵宝公薄薄的宦囊,替公子置产买田,分毫不染;即葬灵宝公于西门外一个大寺之后,刊碑竖坊。因此,谭姓遂寄籍开祥。这也是宾主在署交好,生死不负。又向别处另理砚田,时常到省城照看公子。这公子取名一字叫谭孚,是最长厚的。 孚生葵向。葵向生诵。诵生一子,名唤谭忠弼,表字孝移,别号介轩。忠弼以上四世,俱是书香相继,列名胶庠。 到了谭忠弼,十八岁入祥符庠,二十一岁食饩,三十一岁选拔贡生。为人端方耿直,学问醇正。下了几次乡试,屡蒙房荐,偏为限额所遗。这谭孝移也就渐辍举业,专一在家料理,惟作诗会文,依旧留心。相处了几个朋友,一个叫娄昭字潜斋,府学秀才;一个叫孔述经字耘轩,嘉靖乙酉副车;一个县学秀才,叫程希明字嵩淑;一个苏霈字霖臣;一个张维城字类村,俱是祥符优等秀才。都是些极正经有学业的朋友。花晨月夕,或作诗,或清谈,或小饮,每月也有三四遭儿。一时同城朋友,也还有相会的,惟此数人尤为相厚。至于学校绅衿中,也还有那些比匪的,都敢望而不敢即。却也有笑其迂板,指为古怪的。 有诗为证: 同侪何必不兼收?把臂总因臭味投; 匪类欲亲终自远,原来品地判薰莸。 却说谭孝移自幼娶周孝廉女儿,未及一年物故。后又续弦于王秀才家。这王氏比孝移少五岁,夫妇尚和好。只因生育不存,子息尚艰。到了四十岁上,王氏又生一子,乳名叫端福儿,原是五月初五日生的。果然面似满月,眉目如画,夫妇甚是珍爱。日月迁流,这端福儿已七岁了,虽未延师受业,父亲口授《论语》、《孝经》,已大半成诵。 这孝移宅后,有一大园,原是五百金买的旧宦书房,约有四五亩大。孝移又费二百余金,收拾正房三间,请程嵩淑题额为“碧草轩”。厢房,厨房,茶灶,药栏,以及园丁住宅俱备。 封了旧宦正门,另开角门,与宅子后门相对,只横隔一条胡同儿。这孝移每日在内看书,或一二知己商诗订文,看园丁蔡湘灌花剔蔬。端福儿也时常跟来玩耍,或认几行字,或读几首诗,或说一两宗故事。这也称得个清福无边。 忽一日孝移在轩上看书,只见家人王中,引着一个人,像远来模样,手中拿着一封书。见了孝移,磕下头去,说道:“叩太爷安。”磕了三个头,起来,说道:“小的是丹徒县爷家下人,小的大爷差小的下书来的。”孝移一时还不明白。那人将书呈上,孝移开了封头,取出内函,只见上面写着:宜宾派愚侄绍衣顿首叩禀鸿胪派叔大人膝前万安。敬禀者:吾家祖居丹徒,自宋逮今,二十余世矣。前灵宝公宦游豫土,遂而寄籍夷门。邑姻有仕于中州者,知灵宝公至叔大人,已传四世。植业豫会,前光后裕,此皆我祖宗培遗之深厚也。 愚侄忝居本族大宗,目今族谱,逾五世未修,合族公议,续修家牒。特以叔大人一支远寄中土,先世爵谥、讳字、行次,无由稽登,特遣一力诣禀。如叔大人果能南来,同拜祖墓,共理家乘,合族举为深幸。倘不能亲来,祈将灵宝公以下四世爵秩、名讳、行次,详为缮写,即付去力南携,以便编次。并将近日桂兰乳讳,各命学名开示,庶异日不致互异。木本之谊,情切! 情切!顺候合家泰吉。外呈绫缎表里四色,螺匙二十张,牙箸二十双。宣德后家刻六种,卷帙浩繁累重,另日专寄。临禀不胜依恋之至! 嘉靖□年□月□日侄绍衣载叩 原来谭姓本族,在丹徒原是世家,随宋南渡,已逾三朝。 明初有兄弟二人,长做四川宜宾县令,次做鸿胪寺正卿,后来两房分派,长门称宜宾房,次门称鸿胪房。此皆孝移素知,但不知丹徒族人近今如何。及阅完来书,方晓得丹徒谋修族谱,不胜欢喜。便叫王中道:“你可引江南人到前院西厢房祝不必从胡同再转大街,这是自己家里人,即从后角门穿楼院过去。对账房阎相公说,取出一床铺盖,送到西厢房去。一切脚户头口,叫阎相公发落。” 孝移吩咐已毕,即将案上看的书史合讫,叫蔡湘锁了书房门,手中拿着来书,喜孜孜到家中。对王氏说道:“江南老家侄子差人下书,你吩咐赵大儿速备饭与来人吃。”便到前厅叫道:“丹徒来人呢?”只见那人从厢房出来,早换了风尘衣服,擎着毡包,说道:“这是小的大爷孝敬太爷的土物。”孝移道:“我们叔侄虽是三世不曾见面,本是一家,何必这样费心。” 那人道:“孝敬太爷,聊表寸心。”孝移命德喜儿接了,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的叫梅克仁。”孝移道:“你远来千里,辛苦,辛苦。且去将息。”梅克仁退身进厢房去讫。自有王中照看,不必细说。 孝移回转身来,德喜儿擎毡包相随,进后院来。王氏迎着问道:“哪里来了这个人,蛮腔蛮调的?”孝移道:“是丹徒老家的。”德喜儿道:“这毡包俱是送咱家的东西。”王氏道:“拿来我看看。”孝移道:“还要到祠堂里告禀。”即叫王氏取出钥匙,递与小厮,开了祠堂门。孝移洗了手脸,把江南来物摆在香案上,掀开帘闃啠?橄愎蛳拢?档溃骸按耸堑ね街蹲樱??缴芤拢?屠炊?鳌!彼旖?词橥?裰飨改钜槐椋?痪跗唆ヴサ穆湎吕崂础C茏5溃骸霸奂宜氖啦辉?瞎椋??溉找?系ね桨菽剐奁祝??窦?浅蹋?傩匈髅鳌!笨耐菲鹄矗??潘?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