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称得上男子汉?警二代鲍志斌为了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毅然离开家乡,到三百公里外的淮南市曹家庵派出所任职。然而,命运就像故意要给勇于挑战的人增加难度,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不由分说地夺走了鲍志斌的左臂。独臂的人还能做警察吗?独臂的警察还能办案吗?那个曾经的热血男儿是否就此打道回府了呢?直到独臂侠归来,让我们看到一个真正的警察百炼成钢的历程。 独臂侠归来 ——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模鲍志斌纪事 米可 一 远行 还差一刻钟到凌晨四点,鲍志斌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确认自己仍身在北方这个陌生小城陌生宾馆的陌生床上。他的心稍稍安定,思绪追索起不久前的那个梦境。 梦里,他的身体随着呼吸,化成了水,汇入了尚未冰封的河流,一路蜿蜒、兜兜转转,不知历经了多少河港水汊,最终回到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 鲍志斌想起了早前的一个傍晚,当电话中,妻子问起今年能否回家过年时,鲍志斌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也是在那会儿,对故乡的那份缠绵便悄然升腾,弥漫在了心头。是啊,有多少个年头没有回家过年了?鲍志斌不禁自问。 但是,真正惊醒鲍志斌的,不是思乡之情,而是左侧残臂传来的尖利刺痛,渗出的血水已经洇湿了身下的床单。另一边,同事还在旁边的床上鼾声大作。鲍志斌心中苦笑,暗想这一夜大概是要报废了。于是,他悄然起身,撤换下染上血的床单,放进洗手池内浸泡,然后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的伤口止血、消毒。痛是有一点儿,但他早已习惯,甚至有些麻木。 洗手台上的镜子,亦在沉默中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用牙齿撕开肥皂的外包装,用右手涂抹床单染红的地方,用指尖、用掌心一点一点搓揉,仿佛此刻被按摩与抚平的,不只是床单,还有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焦虑。 镜子里看不见的,是另一个在脑海中不断闪回的世界。鲍志斌早已将注意力聚焦在此行的任务上:寻找一名案件重要当事人,同时也是游荡在这座小城中的一名居无定所的拾荒人。沿着寻觅的脚步,鲍志斌的思绪也开始在陌生的街巷里穿梭,在黑暗的涵洞桥墩下探查,在被严寒禁锢的白昼黑夜间追索,他的心,已经变成了梦中的那条河流,汩汩地涌向下一步将要追查的区域。 “老鲍,起得够早的啊。”不觉间,同事已经打着哈欠来到身后。 “早点儿完成任务,早点儿回家呗。” “是啊。”同事咕哝了一句,“我可不想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过年。” 鲍志斌笑道:“今天是小年,咱们早饭吃饺子。” “小年?” “是啊,在北方,小年是年二十三,比家里要早一天。”鲍志斌解释道。 橘生淮南则为橘。两人嘴上所说的家,正是这座淮水以南的城市。至于鲍志斌的故乡,还要再南下三百多公里,才能抵达那个位于苏浙皖三省交界的、被称为郎溪的小县城。 所谓故乡,只有离开,才会被冠以这个称呼。 2005年的元旦,一年的公安工作才刚刚开始,便有一名年轻民警带着调离申请,叩响了局长鲍升华办公室的房门。瞅着办公桌前笔直立正的下属,同时也是他儿子的鲍志斌,鲍升华沉默了良久。身为局长的鲍升华本可以对调离申请不予回应,甚至仗着父亲的身份把儿子呵斥一顿,让他滚回山里的那个派出所。但鲍升华同样明白,语言是轻的,一旦说出来,就会失去威严,只有行动才会给出最为确定的答案。于是,他只是将笔尖杵在调离报告上,不动声色地问:“你确定吗?” “确定!”鲍志斌的回答异常坚定。 鲍升华点头,一边在调离报告上签了同意,一边淡淡地嘱咐:“到了那边好好干。” 像是怕父亲反悔,鲍志斌几乎是逃出了局长办公室。望着儿子的背影,鲍升华也慢慢回过味儿来。他想起2001年夏天,儿子从警校毕业,刚到郎溪县公安局实习那会儿。鲍升华既当领导,又做入门师傅,带着儿子一同走访群众,一同出案件现场,一同抓捕犯罪嫌疑人,该吃的苦,该受的罪,一点儿都不会把儿子落下。甚至夜里值班,鲍升华都在备勤室里多搭一张行军床,方便爷儿俩探讨白天的工作,一心想把多年来积累的宝贵经验尽快言传身教给鲍志斌。 可是,鲍志斌似乎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实习期结束,新警分配岗位时,鲍志斌居然没有选择常有破案立功机会的刑警队,更没有要去工作负荷稍微轻松的机关科室,而是提出要到郎溪县最偏远的姚村派出所工作。鲍升华这才意识到,“局长之子”这个称谓在年轻的鲍志斌心中,与其说是荣耀与捷径的代名词,倒不如说是在偏见中,一笔勾销了年轻人的自我奋斗。 是啊,拼搏闯荡早已写入了鲍家的家史。鲍志斌的爷爷鲍隆先年轻时就参加了八路军,打过日本鬼子。后来又随解放军南征北战,攻上了孟良崮的山顶,也和百万雄师一道跨越长江天堑。所以,作为鲍家的子女,是没有理由生活在长辈的庇护之下的。于是,鲍升华满怀欣慰地放开了手,让儿子去往最为偏远、警力最少、治安状况十分复杂的姚村派出所独自拼搏闯荡。 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间,鲍志斌打基础、学本领、磨心性,不管是所长还是群众,都亲切地喊他一声小鲍。五年间,他几乎每天工作和生活都在派出所里,很少回家。他打心底里,已经把派出所当作了自己的家,派出所的同事、辖区的群众都是他的家人。至于那位身为局长的父亲,也很久没有人在鲍志斌的面前提起了。 时间一晃,到了2004年夏天,姚村派出所接到辖区一家加油站发生火灾事故的警情,严重威胁储油罐的安全,极有可能引发爆炸。鲍志斌立即背着单警装备冲到了警车前,却被所长勒令留在派出所内看家。诚然,派出所不能闹空城计,但为什么唯一留守的人是自己?同事们离开后,鲍志斌想来想去,只得出了一条解释:还是因为自己是局长的儿子,要是在处置这种危险事故中受了伤,甚至是殉了职,所长没法儿向他的局长父亲交代。 这件事在鲍志斌的心中结下了一个疙瘩,也成了他申请调离郎溪县公安局的直接原因。这个缘由,他没有向父亲和母亲解释,只是粗略地说要借着选调的机会换个工作环境,多积累一些工作经验。 于是,鲍志斌一切归零、一路北上,来到了淮南市的曹庵镇,一处同样远离市区的农村派出所,开始独自打拼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皖南的一城山雨有别于北方的辽阔平原,鲍志斌自然要重新适应和融入新的工作与生活:不一样的口音,不一样的饮食,还有不同的治安状况——相较宣城老家,此地百姓脾气性格更加直爽,矛盾一旦形成,更容易激化。虽已入警数年,鲍志斌却像一名初学者般认真而又谦虚,一切从零开始,从最基层的点滴小事开始。 岁月静好,淡泊却明志,生活一天又一天波澜不惊地行进着。但是在天际之上,每日的晚霞都会绽放出不同的绚烂,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质的变化。2006年夏日的一天,一条条火舌从曹庵镇曹水街道的一家小食店内向外喷出。鲍志斌和派出所的同事们刚将店内群众全部转移解救,惊魂甫定,又一头扎回火场,冲进后堂,用湿抹布包裹住煤气罐的把手,拎起来就往外冲。此时,鲍志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他跑得够快,那么烈火最多就是舔他两口,不至于把他一口吞了进去。 终于,围观的群众松下一口气,看到这个独臂警察拎着还在喷吐火舌的煤气罐从火场里冲了出来。有人举起了手机录像,镜头中,这个男人的脸被炙烤得黑里透红,头发上还闪烁着火星儿,就像是一只刚刚浴火涅槃的凤凰…… 当煤气罐最终被消防员接过去,关闭了燃气阀后,鲍志斌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观者都在为他完成了一项英勇任务而喝彩,只有鲍志斌知道,那个多年前在姚村派出所拧上的心结,此刻已经悄然解开。 二 钝刀的生活 心灵上的结要打开,身体上的溃烂,更要及时处置。 截肢手术后的一个月,伤口创面发生感染,处置不当就可能引发败血症,再一次危及生命。不得已,鲍志斌被再次推进手术室,进行清创手术。 主刀的是一名宽额头、宽下巴、有着钢筋铁骨般面相的男医生。手术前,他告诉鲍志斌,如果不打麻醉,对以后伤口的愈合会更有利。 “当然,”外科医生迟疑道,“这只是一个选择,不是任何人都能像关公那样刮骨疗毒的。” “清完创就不会再痛了吗?” 医生摇头:“肉会发芽,骨头也可能会增生,疼痛是伴随一生的。” “而且,长不出新的手臂来了。” “是的。” 鲍志斌选择放弃麻醉。 医生咬了咬后槽牙,从护士手中接过手术剪,将先前缝合的伤口打开,露出里面破碎的、不忍直视的残肢。接着是手术刀,一点点将腐肉剜去,有一些骨茬儿嵌在肉里,长长的镊子每一次夹起,都会带出新的血肉。至于那些零落残破的血管与神经丛,只能用电子刀灼烧焊死,最后用手术针在皮肤上穿梭来去,重又将伤口缝合。 医生的眼与手,垂在那些冰冷、锋利的手术器械的尖头,无声地划开、撕裂、割去、缝合……青筋暴突在医生的额头上,棱角分明的下巴也慢慢走形,仿佛此刻正在历经极度疼痛折磨的,不是病人,反倒是医生自己。 两个小时后,手术即将结束。在用纱布包扎伤口前,鲍志斌打破沉默,提出要看一看伤口。医生一怔,才意识到病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叫一声,连哼唧一声都没发出。 一面小镜子举在了断臂前方。倒影中,与其说是血肉,不如说是一件陌生粗陋的,日后还要经常缝补的手工制品,其所带来的痛苦,也必将绵延整个生命的长度。 清创手术结束后,家人将鲍志斌接回宣城市郎溪县的老家休息康复。康复,这是医生的说法,但是,真的能够完全康复吗?一切还能变得和以前一样吗?没有人能够给予确定的回答。只要不会变得更坏,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在家人虔诚却又脆弱的期许中,鲍家接待着一拨又一拨来探望的亲友。可大家越是关心慰问,鲍志斌就越显得沉默,甚至会闭上眼睛,用假寐来劝退那些亲友。但即便是艰难入睡,梦境也并不宁静。鲍志斌有时会梦见由枪林弹雨织成的幕布中,爷爷屹立在渡江的帆船船头,炮火不停地在他身边掀起血色的惊涛。鲍志斌还会梦见父亲将歹徒逼到了另一条河边,歹徒眼见无路可逃,亮出匕首,只一刀就将父亲的上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父亲忍着剧痛遏住了歹徒的手腕。鲍志斌心中焦急,想伸手帮助父亲制伏歹徒,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袖管已经空空如也……鲍志斌惊醒,跃动的心慢慢沉入了水面之下。一天又一天,鲍志斌只是躺在床上,没有叫痛,没有愤怒,也不埋怨,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好似成了一座从大陆上脱离的孤岛,一个人独自漂浮,渐行渐远。 是啊,破碎的身心,以后该去往何方呢? 父亲鲍升华来到床边,挺直身板,告诉鲍志斌:“解放战争时,你爷爷体内残留了六块弹片,直到火化时才……”鲍升华喉咙哽咽,说不下去。老母亲握住了儿子的右手,还未发声,就已哭出声来:“儿子,要是疼得受不了,你就哭一场吧。” 鲍志斌望着迅速老去的父母,全然失语。是啊,如果他对自己的未来都没有一个回答,又能向二老保证些什么呢? 一天午后,妻子忙着家务,将一岁半的鲍鸿毅放在丈夫的床铺边上。儿子睡着了还不老实,翻身时,将脑袋枕在了爸爸的右臂上,肚皮却露在了外面。鲍志斌一动不动,任由小鸿毅在自己右臂弯里酣睡,却无法用已经消失的左臂将被子替儿子盖上。 鲍志斌只得凝视着那胖乎乎的脸蛋儿。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生命啊。他想到了一颗种子挣扎着破土发芽,想到一条冰河在春风中慢慢解封,想到一面千疮百孔的红旗逆着炮火,高高飘扬在长江南岸……鲍志斌久久地凝视着,一声感慨在心底悄然发出:生命总会找到前进的途径。与此同时,迟到许久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滑落。 给予他人信念,远比增强自己的信心要难。一日午后,曹水街道的集市刚散,一名中年妇女推着自行车来到曹庵派出所,报警称自己遭到了扒窃。 原来女人上午在赶集时,有个瘸子拦住她,说是她的自行车后轮剐蹭到了他。就在两人理论时,另有小偷趁女人不备,从前面的车篮里偷走了她的钱包。女人行色匆匆,还没把案发的细节说清楚,就急着要走。 鲍志斌劝道:“你多提供些信息,更有助于我们警察破案。” 女人撇撇嘴:“我就是来备个案,没指望你们能破案。” 女人的不屑让鲍志斌既感到愕然,却也在情理之中。曹庵镇虽然距离市区有二十多公里,却是在合肥与淮南的交界处,是206国道的必经之地,因此常有犯罪分子到此处流窜作案。彼时,由于“天网工程”等技防设施还没延伸到农村地区,鲍志斌便一家家地走访沿街商铺,希望业主们能够主动安装视频监控,实现邻里间的互助守望。但因为没有看到现实效果,几乎没有商铺响应鲍志斌的号召。 受理扒窃案后,鲍志斌立即跑遍了案发地周边两公里的所有商铺,从仅有的五家安装监控的店铺内拷回了案发时的视频资料。即便是这些视频,也够鲍志斌彻夜不眠了。经过反复研究,他终于在一个画面的角落里,发现两个衣着特征与嫌疑人相符的男子上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其中一人,还有明显的跛脚特征。 打开了这个突破口后,鲍志斌继续调阅沿途道路的治安和交警监控,先是获取了黑色桑塔纳的车牌号,继而确定了车主身份,接着又梳理出几名相关联的人员——都是些聚居在老城棚户区的有扒窃前科的人员。 鲍志斌带着研判线索,向分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作了汇报。副局长先是惊喜,没想到这位来自派出所的民警居然干了刑侦的活儿,在短时间内将扒窃团伙的人员梳理得一清二楚。但冷静下来,副局长还是告诉鲍志斌,这个扒窃团伙可是烫手的山芋,团伙成员都是几进宫的惯犯,常年在全市范围内流窜作案,反侦查、对抗讯问的经验丰富,如果不能抓现行人赃俱获,就很难定罪。另外,即便抓了现行,这伙人也会趁人不备吞食异物以逃避打击,严重时还会暴力拒捕。一个农村派出所能够啃下这块硬骨头吗? 鲍志斌如实相告,辖区群众遭到了不法侵害,属地派出所如果毫无作为,就别指望公安工作能够取信于民。 接下来,鲍志斌和所里的民警一道,对这伙扒窃人员展开了秘密侦查。不过,跟踪的过程非常漫长而且难熬。由于这伙人经常挑菜市场的早市作案,鲍志斌和同事们不得不凌晨四点起床,提前埋伏在作案桑塔纳车附近。寒冬腊月,蹲守的车内冷得像冰窖,大家还不能开空调,以免引起嫌疑人的警觉。若是嫌疑人当天没有行动,鲍志斌和同事们还得返回派出所开展一天的日常工作,同时再等待第二个凌晨的到来。若是嫌疑人当天有行动,他们便会紧跟扒手的脚步,穿行在全市的菜市、商超或是公交车站台。 长时间窝在车内,大伙儿都有些腰酸背痛。身体残疾的鲍志斌则更要忍受变形脊椎对神经压迫带来的巨大疼痛。尽管如此,鲍志斌也从不下车舒展身体,他担心自己较为明显的体貌特征暴露于嫌疑人的面前,引起嫌疑人的警觉。他窝在车里端着摄像机,用镜头记录下这个团伙大量实施扒窃犯罪的视频证据。 收网的这一天,也是这个扒窃团伙集体出动、准备大干一票的日子。就在他们得手的那一刻,早已埋伏好的曹庵派出所民警一拥而上,几名扒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死死地摁在了地上。唯有那名跛脚的犯罪嫌疑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正要挥舞,就被鲍志斌的右手牢牢攥住。嫌疑人回过神来,发现和他搏斗的居然是一名身体残疾的警察,便猛击鲍志斌的断臂伤口,希望他能就此放手。 然而,他低估了这名警察的意志。在命悬一线的时刻,警察即便只有一只手臂,也要扼住命运的喉咙。 ...... 未完待续,更多内容请关注《啄木鸟》2022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