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侘心可以追慕

时间:2023-09-07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周华诚 点击:

上午喝了一杯龙井,三泡有余香。中饭后开泡雅安黑茶。是哪一年,我去四川,给一家保险公司的员工与客户上课。上一堂生活摄影课。课上得——哦,当然不怎么样。但离开时,与一位摄影家朋友初次认识,他说自己刚从雅安回来,要送我一点茶叶,一个竹编篓子。因赶行程,我就拎着去了机场,上了飞机,一路拎着这个竹篓回了杭州。

我从来不讲究喝茶。有什么喝什么,无非是投入玻璃杯中,沸水一冲,喝完倒掉。有时嫌茶叶费事,白水也喝了多年,喝得津津有味。我到家打开竹篓,里面是用黄色手工纸包的小茶包,四四方方,腐乳一般大小。一篓约有几十方。试喝过一回,倒在杯中都是碎末,黑乎乎的也不怎么好看,就放下了,一直丢在角落。

放了多少年了吧。这次,是从书堆里头找出来的。打开茶包,里头还是黑乎乎的茶叶末,一点儿没变。应该是从砖茶之类的紧压茶上敲打下来,重新包装成小包,方便泡饮。小包上贴着小纸签,有“雅安茶厂”字样。这到底是什么茶呢,我上了茶厂的官网去看,这个茶厂,果然是专门生产黑茶。

巴蜀是茶文化的发源地,茶必是好茶。川人大多喝绿茶。川茶的三大产区,蒙顶、宜宾、峨眉,都产绿茶。蒙顶的茶味柔和,宜宾的茶味刚烈,峨眉茶味在二者之间,刚柔并济。雅安出产的黑茶,最出名的是四川边茶,但很多人从未喝过,因为主销青海、西藏、四川等地。藏胞朋友煮的酥油茶、奶茶,都用的这种黑茶。

四川边茶,历史有一千多年,边茶又分“南路边茶”和“西路边茶”。南路边茶以雅安为制造中心,产地包括雅安、荥经、天全、名山、芦山和邛崃、洪雅等市县,主要销往西藏、青海和四川的甘孜、阿坝、凉山彝族自治州,以及甘肃南部地区。西路边茶,则以都江堰市为制造中心,销往四川的松潘、理县、茂县、汶川和甘肃的部分地区。

喝茶,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一认真起来,老茶客们恐怕就会发笑。关于这一款黑茶,虽然我放了几年,不过是形同路人,彼此陌生得很。此次得缘相遇,加深些印象也好。我记得,以前在藏区朋友家里住过几天,早晚都喝酥油茶,里面一定就是这样的黑茶了。黑茶属于全发酵茶,茶叶茶梗都有,乌黑乌黑,像是绍兴的梅干菜,这就完全没有什么形色好讲;不像绿茶,冲泡之后,还有“目食”这一种说法。

温杯之后,沸水高冲,洗茶,继而再冲。过一会儿出汤,茶色明亮(茶汤中的黑渣渣就选择性忽视了)。香气不高,但是醇正。饮了一口,居然很意外,口味可以,一点没有苦涩感,入喉润滑。细品之下,还有老茶的香气——是不是叫“陈味”,我不知道。

有的人说,边茶因为原料并不优异贵重,茶的口味也就一般。而我喝了三泡,却对这茶益发喜欢起来。朴素是朴素的,滋味却很周正平和。这有点像我们老家,从前山里人自己制的粗茶,常常是些老茶梗,登不了大雅之堂,却受山人喜欢——他们还嫌龙井、紫笋之类的太淡呢,完全喝不过瘾。几泡之后,茶汤依然黄褐明亮,滋味醇香,揭盖看叶底,棕黑粗老,一派侘寂之色。

黑茶是“刮油”的,利消化,肉食者可以多喝。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是坐着。坐久落花多。朋友看我写饮茶的文章,就和我开玩笑,说整天就喝茶这么一件事么,是不是闲得发慌。不不不。其实忙得很,要听课,要看书,要嗑瓜子看电影,要做运动,还要琢磨一日三餐吃什么,还有,要喝茶。喝茶是把茶盘放在电脑边上,电脑上开着两三个文档,这边写几句,那边写几句;饮茶笔记也是这样,一杯茶,几行字,一杯茶,又几行字——如此而已。

我现在喝茶,也依然不十分讲究。没有寂静幽暗的茶室,没有雅致的瓶花与茶席,也没有用贵重的铁壶与精美茶器。即便是茶叶吧,也是普通的茶。这使我想起《茶道六百年》的一个故事。珠光大师有位弟子叫善法,他连茶釜都没有,更别说茶具了,只有一个用来烫酒的小锅。他用这口小锅烧水,做饭,也用它煮茶。就是这位茶人,深得珠光大师的赞赏,并被记在《山上宗二记》中——所以,我想,茶怎么喝不重要,喝茶喝茶,唯其侘心可以追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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