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特别爱吃柿子。老家有个不小的院子,为了能让孩子经常吃上些水果,父亲特地在院中间栽了棵柿子树,盼望柿子红也就成了我每年的念想。柿子熟透后,落净了叶子,就剩满树的果实,火红火红的,就像过年挂了一树的灯笼。 一棵树上结的柿子就能吃好一阵子。柿子没熟透的时候,吃着特别涩、特别苦;一旦成熟,皮也红了,瓤也软了,咬上一口满嘴流汁儿,其中最好吃的莫过于里面的籽儿,甜甜的还有弹性。霜降时节,母亲做柿饼,把没吃完的柿子晾起来,干了之后压到瓮里。等再打开,就成了披着一层白霜的柿饼,咬上一口,就像吞了一口蜜似的,甜!当兵十几年,柿子吃得少了,但现在想起来口水还是止不住地流。 转眼,在部队服役十几年,恰逢改革,我便转业到地方。分配到单位不久,国家进入脱贫攻坚关键阶段,身处这浩荡的历史大潮之中,我主动请缨,成了驻村工作队的一员,来到遍地柿树的河北省涞源县南沟村。南沟村土地贫瘠,三面环山,距银坊镇2公里,村南的一条小路是村民出入的唯一通道。已经习惯行伍工作的我,对农村工作有些茫然。 我们工作队来南沟时,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村党支部书记郭大山带着媳妇柿红嫂子开车接我们。郭书记快60岁的人了,身板却依旧壮实,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棱角分明,脸盘黑黑的像块刚挖出来的煤,发着亮光。柿红嫂子就爱跟着郭书记,她身子有点单薄,但脸蛋红红的,像个熟透的柿子,总挂着笑。 安顿好住处后,郭书记响亮而热情地说:“尝尝咱村的柿子吧。”柿红嫂子连忙麻利地拿出一筐柿子。“这柿子不仅皮儿红,心儿也红。抗战的时候,村里的柿子还给过部队吃呢!”原来,在鬼子“扫荡”时,一支八路军后勤部队和家眷转移到南山沟里,村民就偷偷给咱们的战士和军属送去柿饼,帮他们扛过了最艰难的日子。郭书记自豪地给我们讲起柿子的红色历史,得知我是部队转业干部后,他说他也曾当过兵。我俩说番号,聊驻地,越说越近。按部队的说法,他还是我的老班长呢。 “这柿子真大得要赶上磨盘了!”本来就爱吃柿子,听郭书记这一说,它还有这么一段光荣的革命史。我又情不自禁地拿起一个,真是丰润饱满! “你可说对了,这是我家独有的‘磨盘’柿子。”柿红嫂子自豪地说。 “你嫂子可是种柿子的好手,这大‘磨盘’就是她一茬一茬给嫁接出来的。” “个儿大,色儿红,味儿甜,是山里的味道。”大家也都拿起柿子吃起来,边吃边不住地夸奖。 “柿子是好,卖不出好价钱,可惜了儿了!要是能把咱村柿子的销路盘活就好了。”郭大山拿着个柿子左右地摩挲着。 “你们瞧!俺家老郭又魔怔了,他净想着挣钱。”柿红嫂子讲起往事。她刚进门时家里很穷,只能看天吃饭,后来为了挣钱,老郭下过煤窑,贩过牲口,包过食堂,没少吃苦。前几年承包工程,挣了点钱,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老郭就把挣钱的工程托给朋友,跑回村里竞选村支书,还说要跟乡亲们一起脱贫致富。 “跟了他后,我就没享过福。”柿红嫂子抱怨道。郭书记也没说话,只是看着手里的柿子,眼神里仿佛流露出些许内疚。 不久后,随着脱贫攻坚政策的不断深入,全国的村镇沸腾了。“春风”来了,南沟村里的人也不“安生”了。有时候一个想法就是一条出路。一个脑子活的小伙子——柱子,在工作队帮助下,开了个瓜果网店。带着“山味儿”的瓜果很受市场欢迎,网店开得红红火火。村里的老百姓乘凉唠嗑的“阵地”都转移到柱子的网店上。郭书记把自家的“磨盘”柿子也挂到柱子的网店上。有一年,瓜果价格一路飙升,“磨盘”柿子绿色有机、个大口感好,都卖爆了。柿红嫂子一合计,同样的一片地,比往年多挣了上万块钱。 打出了品牌,找到了渠道。村支书郭大山让柿红嫂子把“磨盘”柿子的树苗散给村民们,自己作为致富带头人,领着几名村干部,在南山上承包了一片荒山坡,没日没夜地种柿子苗。他身上军人的那股子韧劲儿,让我由衷佩服。 一家公司来南沟承包山地,当场就给了40万预付款,说是要建造果木园,还要发展旅游采摘,并计划着要加资兴建水果加工厂。 日子就这样过着,柿子树是越长越大,村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然而柿红嫂子却因病离世了。郭书记难忍悲恸,人垮了一大半,嘴里总念叨着:“欠你一个好日子……” 一眨眼,几年过去了。偶尔回到南沟村,看着满山的“磨盘”柿子,我又想起了柿红嫂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