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锁法 感想之五——赵峰樵先生今天派人给柏杨先生送来一口袋有关赵君豪先生的病况文件,上面都是医学上的名词,看也看不懂。尤其荣民医院的那张“病历记录”,更***的,该医院是中国的医院,病人是中国病人,而这病历表又是拿给中国人看的,却偏偏从头到尾,密密麻麻一大张,全是英文,不知道中国人何年何月才能跳出西崽之手也。 其实看懂了也没有用,盖我们讨论的不是诊断和医治的经过,而只是问一声癌有没有办法治。奇葩先生如果认为有办法治,就不能靠广告,必须在学理上拿出根据;如拿不出根据,就是一大骗局。如果认为没办法治,却咬牙瞪眼地硬说可能包治,则不但是一大骗,而且是一巨骗。至于非教病人拿出医院癌症证明书才肯治,以表示他真有两下子,而加强皮尺的力量,未免有点花样太多,赵先生一面看病,一面还要跟病人心战,恐怕累得很也。 感想之六——广告乃工商业社会特有产物,但在工商业最发达的欧美各夷,对于医药广告和医生广告,都有严格的限制,不能让你心里想说啥就可以在报上说啥。呜呼,别瞧中国工商业不发达,医药和医生的广告却发达哩。无论报纸也好,广播也好,电视也好,如果抽去了医药和医生的广告,恐怕家家户户都得关门。有一天,一位朋友拿了几天前的《每日新闻》,教我看看人家日本的广告,医药广告只有三四个,医生的广告根本没有,但却有书的广告,一本新书的出版,就占了二分之一版面。大概他们乃东夷之邦,只知道看书,不知道吃药,所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才一败涂地,如果也跟中国人一样,努力吃药,兼包治绝症,早打胜仗啦。 广告到了赵峰樵先生之手,前已言之,已成了心战的武器。记得陈诚先生逝世之后,他阁下就在报上登出巨幅广告,事隔三载不是物体的固有属性,仅是物体的一种能力借助于第一性的,该广告的原文已记不得啦,但大致上却有一个印象,标题曰:“我为什么没有救活陈副总统?”除了把自己吹得如神如鬼,声明对癌症有起死回生的特技之外,还一本正经地责备中国人只信洋医,不信他这个中医,如果把陈诚先生交给他包医,早医好啦。柏杨先生写到这里,灵机忽动,明天也打算登这么一个广告,肯尼迪先生被刺,如果把我老人家弄去,用俺柏氏祖宗八宝万灵膏药,往他枪口一贴,他就马上可以再活,可惜没人把我老人家请去,教我好恨呀好恨。——反正目的在于使别人自动掏银子,则想怎么往脸上抹粉,就不妨怎么抹。 不过,可敬的赵峰樵先生真得感谢当初没有请他,当初如果请了他,三治两治,钱虽然很踊跃,可是治死了赵君豪先生,只不过几个穷文人穷嚷,二抓牌没一个动心,而一旦治死了陈诚先生,恐怕啥法条都往贵阁下头上套。但据说奇葩先生也曾自己奋勇去看过一次的,可能明察秋毫,认为副总统不比小民,未敢放胆,是耶非耶,我们弄不清楚,但这则伟大的广告却是真的,每个看过的人脊背都发过麻,谅麻劲仍在,可供记忆。 感想之七——赵奇葩先生最努力宣传的是“癌症连锁治疗法”,并且自认“是一门多种学科而综合联系的科学,非具有丰富的经验,广博的知识,敏慧的头脑,灵活的手段,莫能以广寿世之功”。这几句话说得漂亮,如果再加上“非具有柔软的皮尺,莫能以广寿世之功”,就更惟妙惟肖啦。而且更神乎其神曰:“专供辅仁大学癌症研究所国药治癌研究之用,作者承先贤之心传,一得之愚,焉敢自私,当毫无保留以公诸世,不分国籍,不分肤色,一视同仁,普遍授人,俾‘癌症连锁治疗’,成为国际治癌中心理论。癌症虽称专科,苟无广博之经验,健全之医学知识,实不发挥连锁治疗之效能……而广寿世之功。”这几句话说得也漂亮,看起来其“广寿世之功”,简直跟真的一样。 不过,魔术终归是魔术,就是把天下人都唬得一愣一愣,该是魔术仍是魔术。凡是常看报纸副刊,或常看“读者文摘”型杂志的朋友把它作为自己的战斗旗帜和革命运动的理论和纲领。,再拜读奇葩先生的《中国癌症治疗学》,恐怕会觉得好像有点十分相像。至于其中最奥妙莫测,非伟大如奇葩先生,便不能“广寿世之功”的“癌症连锁治疗”,更是啥地方拜过把子。夫“连锁”者,照奇葩先生所说,分为二焉。一为“基本治疗”,包括“内消治疗”、“抗毒治疗”、“对症治疗”、“营养治疗”。二为“辅助治疗”,包括“外用治疗”、“脏器治疗”、“诱导治疗”、“药灸治疗”。 这就要请玉皇大帝为我们小民做主啦,务请解释解释:“内消治疗”跟“抗毒治疗”有啥分别?“抗毒治疗”跟“对症治疗”又有啥分别?依此类推,“对症治疗”跟“药灸治疗”又有啥分别?说相声可以信口开河,治癌的话,靠信口开河恐怕就不行矣。这一连串八个“治疗”,来势汹涌,其实不过普通医学常识,国民小学堂毕过业的小子,都有这种常识,不要说害癌啦,就是害任何一种病,也不外一面吃药,一面营养,如此而已。于是乎,顺便建一个议,以后奇葩先生再有什么发明时,千万别从报纸杂志上找材料,这玩艺人人皆知,对财路没大帮助也。 感想之八,也是感想之末——奇葩先生猛说他是韩国东洋医科大学堂名誉校长,呜呼,“名誉校长”的地位非同小可,我们希望它是真的,但教育部应该为我们证实。奇葩先生又猛说他是辅仁大学堂癌症研究所副主任,该校校长于斌先生似乎有向中国人证实的必要,盖现在的辅仁大学堂继承了过去辅仁大学堂优良的校誉,中国人虽不相信奇葩先生,但却相信辅仁大学堂。如果于斌先生同了流而合了污,有某一种生理上的秘密,假装没听见我们的嗓门,辅仁大学堂的校友似乎也应来一个说明。如果大家抱定了中国五千年优秀的传统文化,“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那么柏杨先生只好给住在梵蒂冈的教宗先生写封信,向他打听打听行情矣,问他手下可爱的主教在台北跟吃癌博士到底合伙搞了些啥子名堂。 听说奇葩先生最近要把他阁下经手治愈的朋友请出来作证,这点我毫不惊讶,盖《中国癌症治疗学》上,已露这种手段。在《病例治愈实录》中,治愈的朋友计有杜春之先生焉、陈桂技先生焉、魏淑琴女士焉。不过我想最好另外再编一本社会的五种所有制形式,社会发展首先是生产发展史、劳动,名之曰“病例治死实录”,把一些被敲骨吸髓,而仍免不了死亡的倒楣分子的芳名,也印一本书。话当然说回来,即令那些治愈实录是真的,仍不能证明中医或他阁下可以治癌。千言万语一句话,必须学理先行成立,临床再行成功,其程式放诸四海皆为准,万世俟诸圣人而不惑,才能算数。而临床也者,有其条件,像病人必须孤立,生活必须在医生的控制之下,医生必须有病人服药分量及反应的详细记录。只要根据这种记录,任何医生都可以处方。如果说别人不行,非俺奇葩先生不可,这就不叫科学而叫念咒矣。念咒是认主人的,金箍棒拿到孙悟空先生手中,能屈能伸,呼风唤雨;拿到柏杨先生手里,除了把头上碰一个大包外,只算一块顽铁。但科学则任何人都行,只要经过相同程度训练,人人会打机关枪,该机关枪落到自己手里,一扣板机,子弹“嘟嘟嘟嘟”而出,落到敌人手里,一扣板机,子弹照样“嘟嘟嘟嘟”而出。 谈癌的文,到此为止,我想,赵奇葩先生不必担心会影响生意,盖中国同胞,都有晕晕忽忽的传统。而且,癌症迄今仍是绝症,一旦亲友急啦,死马当活马医,届时找到府上,先把柏杨先生臭骂一顿,阁下火气一消,然后抽出皮尺,他不教量也不行矣。就此打住,恭祝发财,发大财,发奇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