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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6-07-12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点击:

聂赫留朵夫这次回城,觉得这个城市特别新奇.傍晚,他穿过一片光亮的街灯,从火车站回到寓所.个个房间里都还有臭樟脑的气味,阿格拉斐娜和柯尔尼都疲劳不堪,满腔怨气,甚至为收拾衣物吵架,而那些衣物的就在于挂出来晾一晾,透透风,再收藏起来.聂赫留朵夫的房间没有被占用,但也没有收拾好.许多箱子堵住通道,进出房间十分不便,因此聂赫留朵夫这时回来,显然妨碍了出于奇怪的习惯而发生在这里.聂赫留朵夫以前也参加过这类活动,但农村的贫困在他头脑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使他觉得这种活动显然是荒唐的,因此十分反感.他决定第二天就搬到旅馆去住,听凭阿格拉斐娜收拾衣物-她认为这是必要的,-直到他姐姐来了,再由她最后清理房子里的全部东西.

聂赫留朵夫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这所房子,在监狱附近随便找了一家简陋.肮脏的配备家俱的公寓,要了两个房间,吩咐仆人把他从家里挑出来的东西搬到这里,自己就去找律师.

外边天气很冷.在雷雨之后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春寒.天很冷,风那么刺骨,聂赫留朵夫穿着薄大衣觉得身上发冷,就不断加快步伐以暖和身子.

他回忆着农村里的各种人:妇女.孩子.老人,他们的贫穷和困顿(他仿佛第一次见到似的),特别是那个模样象小老头.乱蹬着两条细细的腿.一味苦笑的孩子.他情不自禁地拿农村的情形同城里的景象作对比.他经过肉店.鱼店.服装店,看到那么多肥头大耳.衣冠楚楚的老板,不禁感到惊奇,仿佛第一次看见似的,因为乡下没有这样的人.这些老板显然满心相信,他们千方百计哄骗不识货的顾客,不是什么坏事,而是十分有益的活动.在城里,丰衣足食的还有臀部肥大.背上钉有钮扣的私人马车夫,头戴饰丝绦制帽的看门人,头发鬈曲.身着围裙的侍女.特别显眼的是那些后脑勺剃得光光的出租马车夫,他们伸开手脚懒洋洋地靠在轻便马车上,鄙夷而好色地打量着过往行人.聂赫留朵夫发现这些人都是乡下人,他们丧失了土地,因此被迫进城.这些乡下人中间,有的善于利用城市条件,过起上等人的生活,并且洋洋自得.但有的在城里过的生活比乡下还不如,因此更显得可怜.聂赫留朵夫觉得那些在地下室窗口干活的鞋匠,就是这种可怜人;还有那些洗衣女工也是挺可怜的,她们身体干瘦,脸色苍白,披头散发,露出瘦胳膊,在敞开的窗前熨衣服,而从窗子里不断冒出带肥皂味的蒸汽.聂赫留朵夫遇见的两个油漆工也同样可怜,他们系着围裙,赤脚套着破鞋,从头到脚都沾满油漆.他们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露出晒得黑黑的筋脉毕露的胳膊,手里提着油漆桶,不住地相互对骂.他们的脸色显得疲劳而愤怒.运货马车夫,一身灰土,脸色乌黑,坐在大板车上摇摇晃晃,也是同样的脸色.那些衣衫褴褛.面孔浮肿,带着孩子站在街角要饭的男女,也是这样的脸色.聂赫留朵夫乘车经过小饭店,从窗子里望见里面的人也是这样的脸色.那儿,在几张摆满酒瓶和茶具的肮脏桌子之间,穿白衣服的堂倌正摇晃着身子,来回穿梭,桌子周围坐着些满头大汗.脸色通红而神情呆滞的人,嘴里又嚷又唱.有一个人皱起眉头,努出嘴唇,眼睛呆呆地瞪着前方,坐在窗口仿佛在拚命回想什么事.

"他们聚集在这儿想做什么呀?"聂赫留朵夫想,不由自主地吸着由寒风送来的灰尘和空气中新鲜油漆的刺鼻味儿.

在一条街上,一队运铁器的货车在坎坷不平的路上发出可怕的隆隆声,追上了他,震得他脑袋和耳朵作痛.他加紧步伐,想赶到货车前头去.在这铁器的隆隆声中,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慌忙停住脚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辆轻便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军官,容光焕发,肤色红润,留着两端翘起的八字胡子,胡子上涂过油.他热情地向聂赫留朵夫招招手,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聂赫留朵夫!是你吗?"

聂赫留朵夫开始感到很高兴.

"啊!申包克!"他快活地说,但他立刻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就是当年到聂赫留朵夫姑妈家去过的申包克.聂赫留朵夫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不过听说他尽管一身是债,从步兵团调到了骑兵队,却不知凭什么法术始终待在有钱人圈子里.证明这一点的是他那志得意满的神气.

"啊,碰到你真是太好了!眼下我在城里一个熟人也没有.哎,老兄,你可见老了."申包克跳下马车,把胸脯挺起来说."我是从你走路的样子认出你来的.喂,咱们一起吃饭去,怎么样?你们这儿哪家饭馆好些?"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奉陪."聂赫留朵夫回答,一心想尽快摆脱这个朋友而又不至于得罪他."你为什么事来这儿?"他问.

"有事啊,老兄.关于监护的事.我现在当上监护人了.在管理萨玛诺夫的产业.说实在的,他是个财主.他得了脑软化症.可他有五万四千俄亩土地呢!"他神气活现地说,仿佛他自己拥有这么多土地."他那份产业被糟蹋得厉害.土地全都租给了农民.可是他们一个钱也不交,欠款就达八万多卢布.我去了一年就改变了局面,让东家增加收入百分之七十.你说怎么样?"他洋洋得意地说.

聂赫留朵夫想起,他听人说过,申包克因为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一屁股债,这才通过特殊关系,当上一个挥霍成性的老财主的产业监护人.现在他就靠这种监护工作生活.

"怎样才能摆脱他而又不至于得罪他?"聂赫留朵夫一边想,一边瞧着他那张容光焕发.胡子抹油的胖脸,听着他亲切地谈论哪家饭馆的菜好,吹嘘他搞监护工作的本领.

"嗯,咱们究竟上哪儿去吃饭呢?"

"我可没工夫."聂赫留朵夫瞧瞧表说.

"那么还有一件事.今天晚上赛马.你去吗?"

"不,我不去."

"去吧!我自己现在虽然没有马.但我总是赌格里沙的马.你记得吗?他养着几匹好马.你就去吧,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去."

"我也不能去吃晚饭."聂赫留朵夫微笑着说.

"嘿,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现在上哪儿去?要我送你去吗?"

"我去找个律师.他住在这儿,拐个弯就到."聂赫留朵夫说.

"噢,对了,你在监狱里忙什么事吧?你是不是在替坐牢的人说情?柯察金家的人告诉我了."申包克笑着说."他们已经走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倒说说!"

"对,对,这都是真的."聂赫留朵夫回答,"但街上怎么说好呢!"

"是的,是的,你一向是个怪人.那么赛马你去看吗?"

"不,我没有时间去,也不想去.请你不要生气."

"噢,生气,哪儿的话!你现在住在哪儿?"申包克问,忽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眼神停滞,眉头皱起.显然他想回忆一件什么事.聂赫留朵夫看到他脸上有一种迟钝的表情,同他刚才从饭店窗口里惊奇地望见的那个皱起眉头.努起嘴唇的人一模一样.

"天是很冷的吧?"

"是的,是的,很冷."[奇@_@書网-QISuu.cOm]

"我买的东西在你车上吗?"申包克转身问马车夫.

"嗯,那么再见.遇见你真是愉快,真是愉快."申包克说,接着紧紧地握了握聂赫留朵夫的手,跳上马车,把他那只戴白麂皮手套的大手举到红润的脸庞前,挥了挥,照旧露出白得异样的牙齿笑了笑.

"难道我原来也是个这样的人吗?"聂赫留朵夫一面想,一面继续往律师家走去."是的,原来我还不完全是这样,但很希望做个这样的人,这样过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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