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聂赫留朵夫同收拾好皮包的律师一起走进接待室时说."这个明明白白的案子,他们还要死抠形式,把它驳回.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案子是在原来的法庭上弄糟的."律师说. "连谢列宁都主张驳回.真是岂有此理!"聂赫留朵夫反复说."现在怎么办呢?" "向皇上告御状.趁您还在这里,亲自把状子递上去.我来给您起草." 这时候,个头矮小的沃尔夫身穿制服,佩着几枚星章,走进接待室,来到聂赫留朵夫跟前. "有什么办法呢,亲爱的公爵.充足的理由没有哇."他闭上眼睛,耸耸肩膀说,接着就走开了. 谢列宁也跟着沃尔夫出来了.他从枢密官那里得知他的旧友聂赫留朵夫也在这里. "哦,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他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说,嘴唇上露出笑意,但眼睛仍旧显得很忧郁."你来彼得堡我根本不知道." "你当上了检察官我也不知道......" "副检察官."谢列宁更正说."你怎么会来枢密院的?"他忧郁而颓丧地瞧着朋友问,"我听说你在彼得堡,可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是这样到这儿来伸张正义,营救一个无辜判刑的女人." "哪一个女人?" "就是刚才裁决的那个案子里的女人." "啊,玛丝洛娃的案子."谢列宁想起来,说."那个上诉状完全缺乏根据." "问题不在于上诉状,而在于那个女人没有犯罪,却被判了刑." 谢列宁叹了一口气. "这很可能,但是......" "不是可能,而是确实......"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审理那个案子的陪审员.我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犯了错误." 谢列宁沉思起来. "当时就应该声明呀."他说. "我声明过了." "应该把它笔录下来,上诉时一起送上来就好了......" 谢列宁一向公务繁忙,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对聂赫留朵夫的风流韵事显然毫无所知.聂赫留朵夫注意到这一点,决定不提他同玛丝洛娃的关系. "是的,不过就是现在这样,原判显然也是很荒谬的."他说. "枢密院是无权这样说的.要是枢密院认为原判不公正,因而把它撤销,那么暂不说枢密院可能丧失立场,不能维护正义,反而有破坏正义的危险."谢列宁一面回想刚才的案子,一面说,"姑且不说这一点,至少陪审员的裁决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只知道一点,那个女人是完全无辜的,把她从不应得的惩罚中拯救出来的最后一线希望现在也丧失了.最高机构竟批准了完全非法的行为." "枢密院没有批准,因为它没有审查,也无权审查案子本身."谢列宁眯缝着眼睛说."你大概住在姨妈家里吧."他话锋一转,"我昨天听她说你在这里.伯爵夫人约我跟你一起去参加一个聚会,听一个外国人讲道."谢列宁嘴唇上露出一丝笑意说. "是的,我去听过,实在讨厌,我听了一半就走了."聂赫留朵夫怒气冲冲地说,谢列宁岔开话题使他很恼火. "哦,那又何必呢?无非是一种宗教感情罢了,虽然有点过火,有点教派的味道."谢列宁说. "简直是胡闹."聂赫留朵夫说. "哦,是不能这样说的.说来奇怪只有一点,我们对教会的教义知道得太少了,因此往往把一些基本道理当作什么新发现."谢列宁说,仿佛急于要把自己的新见解告诉老朋友. 聂赫留朵夫惊奇地仔细瞧瞧谢列宁.谢列宁没有垂下眼睛,他的眼神忧郁,却带有恶意. "难道你相信教会的教义吗?"聂赫留朵夫问. "当然相信."谢列宁回答,直勾勾地盯住聂赫留朵夫的眼睛. 聂赫留朵夫叹了一口气. "太奇怪了."他说. "好吧,我们以后再谈."谢列宁说."我这就去."他转身回答那个毕恭毕敬地走到他跟前的民事执行吏说."一定得找个机会再见见面."他不胜感慨地说,"我找得到你吗?至于我,晚上七点钟吃饭前总在家里.我住在纳杰日津街."他告诉聂赫留朵夫他家的门牌号码."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他添了一句,嘴唇上又露出笑意. "要是有工夫,我会去看你的."聂赫留朵夫对往外走的谢列宁说,经过这番简短的交谈,他觉得这个原来亲切可爱的人,变得生疏.隔膜而难以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