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赫留朵夫通常总是喜欢在喝过茶.吃完饭以后同玛丝洛娃单独谈话.这会儿,他坐在克雷里卓夫旁边,同他聊天,心里也作着这样的打算.聂赫留朵夫顺便告诉他玛卡尔向他提出的要求,还讲了玛卡尔犯罪的经过.克雷里卓夫目光炯炯地盯着聂赫留朵夫的脸,用心仔细听他讲. "是啊."克雷里卓夫忽然大声说."我常常这样想:我们同他们一起赶路,肩并肩地一起赶路-'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我们不辞辛劳长途跋涉,就是为了他们.不过,我们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认识他们.他们呢,更糟糕,他们还恨我们,把我们看作敌人.瞧,这有多么可怕." "这有什么可怕."诺伏德伏罗夫一直听着他们谈话,这时插嘴说."群众总是只崇拜权力."他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政府掌了权,他们崇拜政府,仇恨我们.一旦我们掌了权,他们就崇拜我们了......" 这时隔墙突然传来一阵咒骂声.撞墙声.锁链的哐啷声.尖叫声和呐喊声.有人在挨打,有人在叫喊:"救命啊!救命啊!" "您瞧,他们这帮野兽!我们怎么能同他们交朋友呢?"诺伏德伏罗夫平静地说. "你说他们是野兽.可是你听听,刚才聂赫留朵夫讲给我们听的那件事吧."克雷里卓夫怒气冲冲地说,接着就讲了玛卡尔如何冒着生命危险营救同乡."这非但不是野兽能干得出来的事,简直是侠义行为." "你也真是太多情了!"诺伏德伏罗夫挖苦说."我们很难理解他们的心情和他们的动机.你以为这是他心肠好,说不定他是在嫉妒那个苦役犯呢." "你怎么总是不愿看到别人身上一点好的地方呢!"谢基尼娜突然激动地说(她对谁都你我相称). "不存在的东西是无法看到的." "人家不惜冒生命危险,怎么还说不存在呢?" "我想."诺伏德伏罗夫说,"我们要是想干我们的事业."玛尔凯本来在灯下看书,这时放下书,也留神地听他的老师说话."那么,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胡思乱想,而应该面对现实.应该尽全力为群众工作,但不能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群众是我们工作的对象,但只要他们一天象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他们就一天不能成为我们的同志."他象发表演说似地讲道."就因为这个缘故,在我们还没有帮助他们完成发展过程以前,要指望他们帮助我们,那纯粹是幻想." "什么发展过程?"克雷里卓夫脸涨得通红,说."我们常说,我们反对飞扬跋扈和骄横霸道,难道这不就是最可怕的霸道吗?" "根本不是什么霸道."诺伏德伏罗夫冷静地回答."我只是说,我知道人民应该走哪条路,并且能向他们指明这条路." "可是你凭什么让人相信你指出的道路是正确的?难道这不就是产生过宗教裁判所和大革命屠杀的那种霸道吗?他们当年也认为那是符合科学的唯一正确道路呢." "他们迷失了方向,并不能证明我也迷失了方向.再说,思想家的空想同经济学的数字是两回事." 诺伏德伏罗夫的声音震动了整个牢房.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其余的人都鸦雀无声. "老是争论个没完没了的."诺伏德伏罗夫停了停,谢基尼娜就说. "那么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呢?"聂赫留朵夫问谢基尼娜. "我认为克雷里卓夫说得对,不该把我们的观点强加到人民头上." "那么您呢,卡秋莎?"聂赫留朵夫笑眯眯地问,等玛丝洛娃回答,但又担心她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我认为老百姓总是受欺负."她脸涨得通红,说,"老百姓太受欺负了." "说得对,玛丝洛娃,说得对."纳巴托夫叫道,"老百姓尽受欺负.可不能再让他们受欺负了.我们的全部工作就是为了这个奋斗目标." "这可把革命任务想得太奇怪了."诺伏德伏罗夫说,接着便沉默不语,只气冲冲地吸着烟. "跟他真是谈不拢."克雷里卓夫低声说,接着也不再作声. "最好还是别谈."聂赫留朵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