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三支清酒,一侣渔樵。生活再这么过下去,我只怕尘间的窘迫将至。倒不如随我出山,谋你一官半职。”友人在小居如是劝他。 他哈哈大笑,只用手转玩着茶盏。半晌他面露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便表示了温和与坚定。 “我有半生隐居洛阳。侣渔樵,盟鸥鹭,闲饮酒,醉吟诗,自食其力,得以果腹,在这山水之间偷得三分清闲。我独不愿在官场中争个有无高低。你也是知道我的,多劝无用。倒不如随我出门,教你细赏个中美景。” 友人低下头叹口气。这事便是无可商量了。他知道朱敦儒以红尘为畏途,视富贵如敝屣,做这辟世之士,倒许多年了。如今,也没指望劝动他“你倒是自居‘蝉蜕嚣埃之中,自致寰区之外’呀。”他苦笑一声,随朱敦儒走出门外。 在那木门之外是灌丛连成的围栏。半人工,半自然。二人循那脚下踩的不知名的野草,它们簇着一块块凉石,铺就一条芬芳平坦的奚径。每下一步是草叶间发出摩擦的轻微声响。走过了一片草丛树丛,错落的山脉便在一片豁然开朗间的对面此起彼伏。那开阔是一片湖。湖水清冽,在夜里可看见下面的鱼群一个个吐上来石块大小的气泡。在晨间有几对白色的鸟在湖上飞,间或一两只鹭站在水里头,拿尖而长的嘴去水下捕鱼。脚下踩着的茂盛而青春的草有的已经过膝,在这个季节里,正是万物疯长的时节。几只丑陋而精瘦的水鸭子在河边产了蛋,一受了鸟的惊又胆小地跑开了去。松鼠和兔子全藏着。在晴天白日下站在林里,也休想叫人看见它们的影子。一两个孩子在钓鱼。不过那饵掉了,只剩了一点儿泡在湖里,鱼群游过,不肯上钩。几个人家在另一边洗菜或洗衣裳,一般由年长些的妇女或很年轻的乡下小姑娘负责这事。山的另一面是田地,种些粮食与草药。有人在山头打鸽子。山上是一片青。可隐约看到褐色,那是树干和山石的颜色。其余被深浅不一的绿色覆盖着,是极其繁盛的叶子。有时候林子忽然惊动,亦或是对面的山上惊出一只鸟,由物到人,由人及物。万物都是自然。万物各循其道。 朱敦儒看着那山头的绿默然半晌。 而后他说:“我不愿走。我是一直在路上。” 友人先对这话不明白。 他该辞别。只想带着一首他作的诗。友人道:“我自万里逢洛阳。盼闲清友好文章。慢思量。茶自凉。” 几乎不假思索地,朱敦儒接道:“君自官途胡尘扬。夜来山雾好衣裳。愿徜徉。路长长。” 说完便带着一个浅浅的笑看着友人。 友人望着青山,有些悟到他说的“我是在路上”。那么坚定虔诚,又很坦然。他随朱敦儒回到小居,说:“我万里来探望你。只求一见,只求一诗。” 朱敦儒提笔写了那篇《鹧鸪天》。 友人看罢,似有所悟。遂辞。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我是一直在路上。 自由是最美的行囊。 西北射天狼。 一世的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