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苏州好,不在那湖光山色、楼塔园林,而是在一方小小的戏台上被演绎得淋漓。 苏州的景,玲珑剔透,连戏台也是如此。 方寸之间,偏台是大红滚金边的桌案,后方置两扇倍黄画屏,朱砂漆的雕花矮栏围出高台,台阶下自然是几席檀木桌椅。戏台总是搭在茶楼中,看戏吃茶便成了当地人不成文的规矩。不论是红粉佳人细嗅的茉莉、枸杞还是素冠才子爱品的毛尖红袍,这里,一应俱全。桌上的玻璃茶壶晶莹或鉴品茗,听曲儿,绕雾花,不可不谓人生快事也。 好景好茶自然要配好戏。 京剧好,但过于雍荣华贵,只那儿身富丽繁冗的行头一上,端得气势逼人,苏州纤瘦,消不下它;川剧也好,太热烈了些,喷火、变脸显得突兀,苏州娇柔,经不住这样的闹腾。果然,还是评弹最宜。隆重点的,看那剧院里一整出的《梁祝》或《珍珠塔》,几场下来,头昏脑胀、目眦欲裂,种种美感在身体中膨胀,整个人似要炸死开来。 所以,还得去听茶楼里的小调评弹才更适合玩味、消遣。 曾在苏州旅行时,有幸听得一曲《葬花吟》。下雨的缘故,小楼略显拥挤,多是避雨的游客。潮湿的空气压在身上,直闷得人心慌。稚儿“哇哇”的啼哭着,桌椅“吱呀吱呀”惨叫不停,吵吵嚷嚷的抱怨不绝于耳。倏的,戏台上拉亮了灯,一名二十左右着一身水红祥云暗纹短旗袍的女子抱着琵琶,款步至台中央的红漆木椅。落座,按弦,试音。雨声淅沥淹没了人们的窃窃私语。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低眉信手续续弹,一句唱词竟已缠绕情丝百缕。唱戏讲究字正腔圆,本该口含珠玑,字字清脆圆润,评弹却混掺许多鼻腔共鸣,吴侬软语间又添几分水乡特有的柔美娇嗔。“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台上的女子微微抬眸,只道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此刻,她便是那哀人惜花的颦儿,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乱红飞舞,嗟叹声声,尽化作一次悲戚的垂首,一次苍凉的凝眸。“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不怪宝玉见了黛玉如此,呆愣在土丘上动弹不得,兜里的花儿撒了满地也浑然不觉,只是直直的落下泪来。是了,在这令人呼吸一窒的情景前,除了痴痴的凝望,还能做些什么呢?也不晓得,当铺天盖地的悲恸蓦然袭入心房,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叫恰当呢?“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花落了,人老了,那人终究没有出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把它酿作陈年的故事,给旁的人尝。眼前一派朦胧,似见一素衣女子在飞红中倚锄掩泣,又似见一垂垂老妪在桃花树下独坐试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嗡”的一声,戛然而止,又还一片清明。 我木然端起玻璃盏,舌尖被茶水冰得一个激灵。回过神,四下一片寂静,台上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看客们纷纷默然起身。我迟钝地向窗棂望去,滚着雨露的油绿芭蕉刹时溢了满眼,天,早已晴了。似有桃花甜香在鼻尖缭绕,我恍恍惚惚走出茶楼。 这苍浪亭何时种上了桃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