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 我认识的一张脸 出现在一部纪录片中 正说着,他的工作是临摹洞窟中的壁画 成千上万个菩萨和飞天,度过了他的光阴 其中一尊菩萨的面容,让他无从下笔 许多次尝试,莫不如是
那是敦煌,沙漠中幸存的世纪 消失的王朝翻动着关隘
他在黑暗中学会了看 永不沉入睡眠的眼睛,让他难以做梦 每一根细线,不是蚕丝也不是羊肠 自从走进洞窟 每一根线条就是他的名字、他的秘密 他的出生和死亡
宙宇在头顶旋转 少年时见过的野鹿,近似太阳的光晕 让白昼变长 他忍受着戈壁上石头的饥渴 一树金色的无忧花,摇动着手中的粉末
研磨矿石颜料,这本该失传的窄门 不能走神,不能去爱 手指的温度要略低于丝帛
他不知道自己在忍耐什么 年轻吗? 越过贝叶树的愿望吗? 时间被压制成薄片的白云母 每每抽取,总被呼吸屏住
纪录片里的那尊菩萨,并不看向他 太多遍临摹 让他忘记了任何一个稳定的形象
镜头中,他的脸如此真切 几乎要与勾勒过千万次的轮廓 融为一体
《橘花》 白色的候鸟即使不鸣叫 也知道自己的声腔,涨满季风带来的骤雨
香气的本能不是为了闻嗅,而是弥散 陌生人,请抛下探访深渊的念头 用花茎报信,尤其天真
亚热带的水果将运往渤海的码头 穿化纤衣裳的男人,会扛起曝晒的东岸 橘子,贫苦年代的手掌 摩挲着远方沙地析出的糖霜
陌生人,不要羡慕白色候鸟 不要在雨地里深深呼吸 橘树清点过自己的财产,顺着异乡的海路 在未成熟的果实前 花是禁忌的船舱
当鸟不再蓄力起飞,而在坠落 陌生人,土地接纳了所有羽毛 在往后的漫游中 你闻过的味道,都将成为眼睛
《红石村》 邀请清晨来到一阵雨中 不熟练地,跳跃在一座石灰屋子前
像年轻时一次松弛的哈气 使腐殖质的土壤,吐出羽状的枝条
存留在山地中,所有溪水的巢穴 一个人珍爱他失神时看到的重影 那在浓雾中的“滴答”声 几乎不需要回应的爱
如果苔藓带来与雨季无关的消息 乌榄树和白榄树,还将盘旋着生长 没有人真的会走进深山 挖掘红色的岩砾 没有人只会在越过正午时晾晒河岸
日头卸下了养蜂人身上的阴霾 我感到过于轻盈 以至于要压低翅膀
《平原》 平原曾热烈地与我谈论运河与收成 放眼看去,天空低垂在马鞍上
想到我大海的来历 平原的安慰似犁铧新翻过 瓜棚下的农人正在打鼾 时代中迁徙的土地,只有睡梦与他相关
看不见的边界教会了我凝视 凝视却不等待苏醒 平原坦荡,并非一览无遗 平原还手握着一把新割的麦子 麦粒晶莹,人们有吞咽的满足和苦楚
饥馑和年轻的歌声耕种着平原 火车一样疾速 种粒,在飞奔中筛落 那渴望和湮灭交织的时日,麻绳般拧紧
如今我少言寡语、心沉如铁 失去地桩的绳索,倒向了平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