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洲,作家,诗人,编剧。籍贯浙江杭州。现任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诗刊》编委。出版小说、诗集、散文集、影视集等文学作品四十余部。先后获国家图书奖、鲁迅文学奖、金鸡奖、金鹰奖、飞天奖等。文学代表作有:诗集《狂风》《行吟长征路》《中国如此震动》,长篇小说《雷锋》《红船》。《行吟长征路》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2004—2006年)全国优秀诗歌奖。
《大雪其实是很肥沃的》 大雪其实是很肥沃的,雪里 长出了树、电杆与房子 还长出一个个小孩,光屁股,从早到晚 在雪的身体上打滚
大雪其实是很肥沃的,甚至还能分娩 一个太阳 顺便,把自己的皮肤,换成金黄颜色
只是,大雪分娩的时候会有伤口 伤口的另一个名称,叫作河流 寒风很热心,不断帮着弥合伤口 让伤口平滑发亮
大雪其实是很肥沃的 我现在回忆起来,我也是被分娩的一个 大雪不是苦难,是肥沃
只有 自小在雪的身体上打滚的,才能长成 鼻青脸肿的英雄 为此,我一直庆幸 国家多难,母乳养育
《在雨天,我能握住一些下行的河流》 在雨天,我能握住一些下行的河流 握住泥沙、蝌蚪,握住带绿毛的卵石 还有好些水我不能掌握 但我知道它们会去哪里寻找缺口 有些人,会喊爹叫妈
事情就那样发生着 每天我的手都黏糊糊的 我似乎能掌握一切 这是假象,这是我的悲哀
我身处事物的下游 洞察一切,还对人们指点那些 舟渡、岔口、泥潭、快要变成青蛙的蝌蚪 我似乎是主人,水也越涨越高
但这是真相:我啥也不是
《现在,你我面面相觑》 不知道你是否已经临界,岩浆 是否已经升到咽喉 我只能感受到我自己的血 你听见没有,我的血管山洪喷发 已经与我全身的肌腱,有了叽嘎叽嘎的摩擦
现在你坐着,腮帮咬得跟我一样紧 凳子也纹丝不动,并无叽嘎叽嘎之声
是我耳鸣,还是一根导火线 此刻,在暗中 叽嘎叽嘎作响
多年前,你搀我扶,爬上一处环形山口 互相喘气,面面相觑 脚下的山纹丝不动,它叽嘎叽嘎地摇晃,发生在 两百万年之前
现在,我们面面相觑,互相猜度对方 是否,依然是发小 是否依然,愿意为对方死去 愿意为一句人家的口号,同时两肋插刀
时间已经不多了,并不需要 两百万年 但我确实不知道,你我 下一分钟,是扑向同一个方向,还是 相互厮打,咬开 对方的岩浆
给我一个敌人,还是给我一个兄弟 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 现在成了问题 要避免看对方的眼神,现在
现在,是一根导火线,在暗中 叽嘎叽嘎作响,还是 我有耳鸣
《一首好诗在网络里躲着》 这年头,好诗都学得勇敢了 不去页码了,要跳就跳网络 四蹄接触雷电与火 周身痉挛 词语噼啪作响,溅得比火星纯正
这就是一首好诗应有的样子 干燥、瘦削、火花四射 我经常在网络里触电 被一只毒蜘蛛抽干感情
我很想扔掉手机,像扔掉一本多年的好杂志 但你知道 人有被网住并且受虐的瘾
那日我刚点开网络,又被打晕 目光发出电的焦臭味 一只有毒的诗,就带着特高压在那躲着 潜伏如屈原,也如岳飞
《锻 打》 我锻打诗歌,依次 加入盐、磷、锰、闪电、台风 还有马蹄、军号与弹壳
你又在哪里 在丝绸与流水的深处吗 知道你,怕我
怕生活的棱角 怕棱角上的钢铁,甚至刺猬、弯道上的荆棘 当然,还有我
生活依旧指向磨难,你又在哪儿 还有没有一块手绢,可以搅碎河中倒影 为我擦汗,或者 拭血
我锻打诗歌 我在加入了所有的东西之后,能不能 加入你
你需要盐、磷、锰、闪电、台风,还有 马蹄、军号与弹壳 你需要它们的百分之十 这样,你就会有百分之十不怕我
我锻打诗歌,你眼睛里有百分之十的火星 是我溅起的,无论你 会在哪里
《最近我遇到好几个女孩》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恐惧 听见这些叮叮当当的好听的声音
最近我遇到好几个女孩 她们都露着膝盖 她们的膝盖光滑而好看,她们都没有 遭遇过髌骨的粉碎性骨折
风已经寒了,但是街道跟她们一样热情 风吹着她们的短发、脸、膝盖 她们像一株株移动的白桦 叮叮当当,一株株挂着铃铛的白桦
她们几乎是蹦跳着走路 她们面前没有悬崖 她们的牛仔裤不是生活磨破的
我因髌骨而住院,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的长裤一直严肃而挺括,所以 风,一直不认识我的膝盖 悬崖也故意不说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恐惧 我总是把这些女孩走路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听成 开刀时,护士端着的托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