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说 面对黑恶势力七天限期搬离的通知,庄宝安和他的邻居们同仇敌忾,矢力维权,却在重重压力下身心渐疲。是鸡蛋碰石头,还是佛系躺平?派出所老民警于文生用自己的真情和智慧,巧妙地为他们提供了非常时期的非常援助。 七天限期 楸立 楔子 将近午夜时分,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开进了院子,一名老警察出了值班室,把大门关好,招呼大家抓紧睡觉。出警回来的警员们打着哈欠,嘴里说着但愿睡个好觉的话,进了宿舍。电视里正播着法治新闻:“……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对于保障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国家长治久安,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宿舍的灯灭了,老警察打了个哈欠,继续值守着。窗外的城市,寂静一片。 咣!咣!两个震天响的炮仗在地毯厂家属院刘横子家当院炸了开来,木窗上的玻璃哗啦一声,震得稀碎,晾衣架上女主人齐敏的粉色内裤以及蕾丝乳罩在硝烟中跌落尘埃。炸点处于家属院的核心位置,又值深夜,九十六家住户都在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中惊醒,左邻右舍更是受到波及。 刘横子家北排胡同第一家是庄宝安家,自打张贴出拆迁通知,这二十多天,庄宝安就没睡过一天踏实觉、吃过一口舒心饭,他常常在半梦半醒中被炮仗炸醒。庄宝安用脚丫子也能想出这准是四海公司那些负责拆迁的小子们干的,昨天晚上是祥子家,今天是横子家,明天该谁家了? “大家都出来呀!出来看看呀!”齐敏站在自家门口大声咆哮,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庄宝安没有听到有谁打开门出去。十来分钟后,终于听到刘横子的酒肉朋友吴二黑咋咋呼呼地从院里跑出去,说着杀七个宰八个等仗义没边的狠话。其他人则像庄宝安一样窝在自家屋里,心里虽万分同情,耳朵里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都不出来是吧,就我家横子给大家出头扛事儿。好吧,天一大亮,我们就签字。你们现在当缩头王八,就等着让人祸害吧!”伴随着齐敏的叫骂声,刘横子拿着菜刀四处寻找扔炮仗的人未果,只好气呼呼地站在院子里听媳妇骂街。吴二黑说:“横子,咱报警吧!” “没用,昨天祥子报了,派出所问了个笔录就回来了,没有下文。” “早都串通好了,谁管咱老百姓死活?”齐敏弯腰去捡地上的衣服。 庄宝安其实挺佩服刘横子一家,尤其齐敏这个泼辣娘们儿。地毯厂家属院九十多户,能写能唱的有,但能够和拆迁公司对阵的没有几个,还就是横子两口子。其他的别说骂街了,就是和别人吵架、说大话的都没有,全和自己一样,笨嘴拙舌,胆小怕事。大家推举刘横子当拆迁户代表,也是基于他们夫妻俩豪横的性格。 庄宝安在屋里转了两圈,想着自己该不该出去声援一下,但转念一想,万一黑影里藏着人呢,把自己记下来那不就麻烦了。据说,那些小痞子们身上都背着案子,做事手黑,保不齐冲出来给你几刀,那可就坏了!庄宝安不敢往深里想,他返回到床上准备继续睡觉,又没有一点儿困意。遂起身推开儿子的房门,见床板上空荡荡的——儿子又一宿没有回家。 天说亮就亮了,庄宝安戴上口罩,轻手轻脚地打开大门,抻脖儿瞅了瞅胡同口两边,看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又瞧大门上有没有其他痕迹。前天早晨吴二黑家大门上被贴了丧纸,门口被放了花圈,还有几家的大门被刀子划了个乱七八糟。 庄宝安小心翼翼地把门锁好,谨慎地走出胡同,用两眼的余光警惕着周围。上班的地方离着家也就五百米的距离,庄宝安几乎是在小跑儿,直到登上了单位门口的台阶,他才长出了口气。 “吃早点了吗?”搭档胡木手捏着油条,正喝着豆浆。 “哦,吃了,”庄宝安回答得漫不经心,一想又忙说,“没吃。” “我看你一宿没睡好吧?” “横子家被扔炮仗了。” “操,报警呀!” “报过,公安去了也就是走个过场,不顶用。” 庄宝安边说边捏了根胡木手边的油条,几口就吞进了肚子。他端起暖壶发现里面没水了,忙出去打水。到了饮水机那里,见到负责审批户籍的辅警罗子拎着水壶过来。庄宝安让了下身,说:“你先打。” 罗子“嗯”一声,也没见外。 庄宝安问道:“罗子,问你们队长了吗?还要临时工不?” 罗子说:“庄叔,说了。队长说暂时不要,开不出工资来。你不如找关系去交警队,那边缺人。” 庄宝安回到保安室,胡木已经吃完,告诉他:“刚才电话响了两遍,都是拆迁公司的,保准儿又是找你签字的。” 庄宝安一脸愁云,真不知该怎么处理。他想签字,可是又没有几户签的。他要签了,家属院的业主全得恨死他。 “差不多就签了!改造后住进楼房,挺好的事儿。” “谁不知道是好事儿,可就陈四海那公司……中行后面那片,三十多亩地,到现在,四年了,都没见盖。住户里都有老死的了,也没住进去,现在他们又想改造我们这里,谁敢和他们签呀? “这也真是够操蛋的。”胡木应和道。 庄宝安继续说:“他们再给我打电话,咱惹不起躲得起。过两天我告个长假,出门躲躲。我人不在,字签不了,他们不能把我的房子扒了吧!” 庄宝安才说完,电话又响了。 胡木瞥眼一瞧:“得,又来了。你自己接吧!” 庄宝安不想让胡木鄙视,拿过电话后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干什么呀?一早晨打了几回了?” 电话那头说:“你要签字就省得我们打了,我们马上去找你。” “不必了,我那天见陈总了,我说了,我不打头,也不落后,有两家签的我就签。你们也甭来。” “百分之九十的住户都同意了,就差你们几户了。” “谁呀?谁家签了,你们给我看看合同,看了合同我就签。” “那个能给你看吗?” “那说明还是没签,你们先找别家吧。你们过来也找不到我。”庄宝安按下电话。 十点左右,刘横子给他打过电话,让他下午两点去他家开会,商量怎么和开发公司谈判,不能总被动挨打。 一听这个,庄宝安就怵头,他对刘横子说:“今天就我一个人当班,回不去,你们怎么说我怎么办。” 刘横子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宝安哥,你们要都这样,我可真就自己顾自己了。都不出头,让拆迁那伙人挨个儿收拾了,吃亏的是你们自己。实话告诉你吧,我和陈四海那边多少沾点儿亲带点儿故,我外甥女婿是他亲婶的侄孙子。我要不在你们前面挡着,就你们,早让他们欺负得怎么说就怎么应了。” 庄宝安让刘横子说得脸冒热汗,无言以对。但他估摸刘横子不会放弃领头人的身份,他家两处宅基,有一处没办宅基证。拆迁补偿协议上没有证的只给地表建筑的补偿,刘横子当然不同意,他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当着代表就握着话语权,刘横子算计得来这个明白账。 下午三点来钟,吴二黑拿着联名信找庄宝安,内容是横子找记者写的,落款处全是家属院业主签的字、摁的红手印。二黑说:“宝安哥,咱们明早八点准时去胡同口集合,一起去县政府,要求县里为咱们下岗职工主持公道。” 庄宝安犹豫再三才签了字摁了手印,吴二黑又叮嘱他:“明天八点准时哦。” 庄宝安目送吴二黑下了台阶,这时,他看到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越野车上下来三个文身的小子,其中两个迎上吴二黑,另一个冲上台阶,直奔他而来。 那两个小子对着吴二黑比比画画的,吴二黑想躲开,他们就在前面横着身子,不让他过去,还时不时用肩膀顶他一下,吴二黑忙掏出手机拨打110。 跑过来的那人上了台阶,径直走到保安室门口。庄宝安假装拿了个笤帚扫地,对方一脚跨了进来。 “姓吴的找你干啥?”来人东北口音,说话特别冲。 “他找我,关你什么事儿?”庄宝安弯着腰对那小子说。 “晚上炮仗响,你们都听到了吧?麻利签字,不签字的,后面还有更大的事儿。” “还有多大的事儿呀?炮仗是你放的?”庄宝安清楚,这小子暂时不敢把他怎么样。 对方目露凶光:“我说你……顺顺当当地签字,啥事儿没有。不签字,小心胳膊腿!” “你们来吧!愿意怎么来就怎么来,不行就弄死我呗!”庄宝安其实心里已经发颤了,但面子上不能示弱。 外面响起警车鸣笛的声音,对方后撤几步,扭头威胁道:“我告诉你,七天内去公司签字,七天之后,你不签,你儿子和你的胳膊腿就当心了。” 庄宝安听到这小子竟然用儿子来威胁自己,手里拿着笤帚气得发抖。胡木正巧回来了,看到那小子的背影,说:“他们来了?” “嗯。” “你干吗害怕呀?让他拿刀砍你,能砍死你不?砍不死讹他王八蛋。” 庄宝安其实早就看到胡木在楼梯口那儿闪了一下,就像昨天晚上自己一样。这年头儿,谁都不愿意沾事儿,也甭埋怨别人。 警车来了,那几个文身的早开车溜了。两名警察下车找报警的人,吴二黑走过去说:“是我报的警。那几个东北小子想打我,见你们来了,就开着吉普车往南边跑了。” 一名警察问:“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 吴二黑说:“开发公司负责拆迁的。“ 警察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说:“有事儿再打电话吧!”然后上了车。 吴二黑问:“你们不去追他们吗?” “没打没骂的,追上了有意义吗?”警察反问。 瞅着刚发生的一切,庄宝安对胡木说:“七天时间。不签就要我们的胳膊腿。”他现在需要放松紧张的神经,哪怕和别人说说话也好。他有意说给胡木听,胡木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宽慰他,嘴里只是“嗯嗯”了两声。 庄宝安无奈地把目光放向远处,发现十字路口停着一辆小轿车,车上的人正注视着自己,此刻正缓缓地升上车窗。庄宝安想,那没准儿也是四海公司的人。 庄宝安的房子是在地毯厂上班时和老婆共同分的,住了将近三十年。老伴儿病逝后,庄宝安成了鳏夫。儿子大专毕业后找不到事做,天天在外面晃荡。鳏夫管不了孩子,既没有嘴劲儿也没有管儿子的实力,让其他人鄙视倒没什么,让儿子鄙视那真是个要命的大问题。庄宝安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获得儿子对自己的尊重,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房子拆迁,改造升级。这片地儿,今天这里成立个拆迁工作小组,明天那里成立个拆迁办事处;今天这拨人给你谈,明天那拨人拿着协议找你签字,弄了几年都弄不成。庄宝安没有什么奢望,当然,他也想一平米多换些地方,比如1∶1.1,1∶1.2,或者更多些。谁不愿意多换点儿平米。让我同意签字?大家同意我就同意。庄宝安老实但不是糊涂人,这个社会上有太多不情愿又必须去做的事情。十多天前,庄宝安在办事大厅里碰到开发公司老板陈四海,他缩着脖子弓着腰,一副潦倒状地跑到陈四海跟前,说:“陈总,听说您的公司开发我们那片,好事儿,好事儿。”陈四海一开始以为遇到个神经不正常的保安,后来才明白是拆迁户,马上变得和颜悦色了,在大厅里就和庄宝安入了戏。陈四海的人生经历比电影主角还狗血传奇,他原本就是个当地的混混儿,混来混去都是在浑水里捞金,从建厕所到建万丈高楼,从街头拎着砍刀到手里拎着“大哥大”,一番拼杀下来,直接把自己洗成了人大代表、明星老总。在大庭广众之下,陈四海用非常正式而又和蔼的语气与不期而至的拆迁户交流。庄宝安当时觉得,陈四海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在众目睽睽下和自己说几句话,实属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 庄宝安傍晚下班刚进家门,就听到外面有人拍门的声音:“宝安哥,宝安哥。” “来了,来了。”庄宝安听出来是刘横子,忙打开大门。 “怎么还插门呀?”刘横子满脸不痛快。 “我家小子晚上不回来,所以提前把门插好了。你进屋。” “宝安哥,今天下午让你开会你没来。二黑通知你了吧,明天八点咱准时集合,一起去县政府,谁不去谁那个,都是大老爷们儿,谁也别落后。” “没问题,没问题。”庄宝安挺了下腰板。 刘横子脸色好看了些,又说:“我从省里找了记者过来,到时候大家都说说——往我家和祥子家扔大雷子、给二黑家糊丧纸放花圈,再就是,秦师傅的车胎被扎了……这些都说给记者听听。全是那种下三烂的事儿,可恶至极。” “嗯呢,膈应咱们。今天还去我那里了,说限期七天,不签字就卸了咱们的胳膊腿。”庄宝安说这些也是想让刘横子知道,自己并没有置身事外,而是同样受到敌人的骚扰与攻击。 “他们吓唬谁呢?看到没,我连案都不报,就看他们到底想怎么玩。惹大了,老子面对面地和他们单挑,明儿见吧!”刘横子歪着嘴回家去了。 “吓唬人不假。”老庄随声附和,瞧着刘横子的背影,又唯恐别人听到,赶忙退回屋里,关上大门。 第一天 庄宝安又一宿没睡踏实,他寻思明天会是怎么个状况,上访游行可不是闹着玩的,拆迁的这些家伙们能罢手吗?只会变本加厉来对付你。想着想着,听到吴二黑外面砸门喊集合,拉开窗帘,已经天光大亮了。 庄宝安应了声,简单地热了热米饭,随便扒拉几口,换了身便装就出去了。街口人还真不少,刘横子正站在人群中央说着什么,手里拿着大家签好字的联名信。 “还有哪户没有签字?赶紧签上。” 有人喊:“王芬大姐没有签,这不,刚来。” 庄宝安已两三年没看到王芬大姐了,她退休后就搬到乡下住了。人虽然离开了,但只要谁家有红白事她准到。去年,她做膝关节手术时,庄宝安打过一次电话问候。 王芬是让儿子开面包车送自己过来的。她的三间房租给了远房亲戚,最近亲戚总被开发商骚扰,也没法儿再住下去。拆迁的骚扰租房的,租房的就去找房东王芬,弄得她也心神不宁。 王芬说:“横子,我签。咱自己的家,自己都做不了主了?我这个省劳模还住不了我自己的房子了?你们有事儿就往我这老婆子身上推,他们不是说限期七天吗,让他们来辆铲车,从我身上轧过去吧。” 刘横子竖起大拇指说:“就得都像王芬大姐这气势,这劲头!宝安哥,你光棍一个,还怕什么呀?” 庄宝安满脸通红,解释道:“看你说的,我该来就来,不给人拉后腿。是不是,王姐?” 王芬说:“宝安是老实人,甭激他。横子,你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办。” 刘横子大手一挥,道:“走,咱们走着去县政府。二黑,把横幅拉开。” 吴二黑和刘横子拉着横幅,喊着口号:“请县领导主持公道,给我们老厂职工一条活路!严惩犯罪分子!打倒黑恶势力!” 王芬说:“横子,这样不行,不可以的!不是去见领导吗?游行示威可不成。”但她的声音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给淹没了。 警车拉着警笛从后面赶过来,在离县委大院二十米的地方停下后拉起了一道警戒线。 庄宝安看到警车上下来的正是昨天下午出警的那两名警察,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警察拧着眉头,挥手示意人们停下。年轻警察则抿着嘴,上来就夺吴二黑手里的横幅。 吴二黑大叫道:“你们穿着这身衣裳,该给老百姓办些人事儿,有本事去抓那些砸我们玻璃的、往我们院里扔炮仗的呀,到这里来跟我们耍什么威风?” “干吗,你们干吗?凭什么抢我们的东西?”刘横子起着哄。 年轻警察气呼呼地制止道:“你们这是非法游行,不听话就拘了你们。” “哎,快来,快来呀,都过来。这个警察说,要拘了咱们,大家伙快过来。”刘横子叫嚷开来。人们正愁找不到个撒气的人,一听刘横子的喊声全都拥过来。秦师傅和两名七十多岁的老住户围住年轻警察,跟着起哄:“来,拘我,拘我,我死公安局去正好。” 这下年轻警察给弄得手忙脚乱,嘴里说不出话来。老警察见势挤进人群,伸出胳膊拦住大家,喊道:“各位,各位,都别急,别急成不?听我的,你们先把这个横幅收起来,我们负责联系县里的领导。要是我们联系不了,或者你们认为领导答复得不好,你们再继续,行不行?” 王芬觉得老警察的话在理,便说:“这个公安干部说得对,咱们也不要太激动。” 刘横子说:“行,行,你说怎么联系县里吧?” 老警察拽过年轻警察,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走过来对大伙儿说:“你们把材料给我,我现在就想办法联系县里领导。” “不给他,给他也解决不了。”吴二黑说。 老警察说:“你不给我我怎么联系呀?你们放心,我人就在这儿,跑不了。” 王芬拉着对方的警服,恳切地说:“大兄弟,我们就信你了。给你这个材料,我们只要县领导接见我们。” “大姐,您放一百个心,县领导怎么答复我管不了,但我肯定负责联系到位。” 刘横子把联名信交给老警察,后者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年轻警察黑着脸闪过一旁,对其他人说:“让他们都到路边。” 剩下的辅警开始做动员:“都去路边,去路边。” 刘横子说:“我们不去,就在这儿。” “你怎么这么横呀!”年轻警察有点儿受不了刘横子的态度。 刘横子把横幅扔给吴二黑,说:“我就这么横,你想怎么着呀?” 这时,联系领导的老警察走了过来,用手摁着刘横子的肩膀,劝解道:“你说你,到路边去不就得了。” 刘横子也不想和警察对着干,见老警察的态度还算善意,借坡下驴就领着大伙儿上了人行道。 王芬走到年轻警察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这个态度也不合适。凡事都有个分寸,对付手无寸铁的群众,你这个态度是不妥的。” 年轻警察委屈地说:“阿姨,我也是为了你们好。我们干的是工作,不是受气来了。” 王芬说:“你阿姨我是老党员了,看,这是我的劳模奖章。”王芬从兜里摸出一枚奖章。庄宝安知道,那是1972年王芬被评为全省劳动模范时颁发的。那时候,谁不知道县地毯厂巾帼模范王芬呀,不仅受到了省长、部长的接见,还去地区去省里做过报告,多风光呀! 年轻警察的语气缓和了些,摸了一下王芬的奖章,说:“阿姨,我也挺理解你们的,但你们游行、喊口号是违法的。” “违法?!我们也不愿意,可我们是弱势群体呀,谁给我们主持公道?报案,你们公安也破不了。现在,我们房子住不了,天天被人跟踪骚扰,谁来保障我们的权利?我们最起码的生存权都没人保障了。”王芬说完叹了口气,扭头正好看到一旁的庄宝安,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庄呀,我那个表妹回话了,是时候考虑考虑自己的幸福了。这不,昨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愿意和你见见。”听到这个消息,庄宝安心里喜滋滋的,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王芬接着说:“你要和我表妹成了,那真是不错的。你人孤单,家里得有个女人拾掇,而她呢,也有个男人,省得日后没有依靠。” 庄宝安真的很感谢王芬,这么多年了,王芬始终对他很好,还把表妹介绍给他,给他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第二春的机会。 王芬告诉他:“表妹前几天还特意去了趟办事大厅,问我你是哪个保安呢。她说,那里面站着四五个保安,有个酒糟鼻的,还有个谢顶的,其他几个长得都差不多。我说你不酒糟鼻也不谢顶,就是人老相点儿,一看就是踏实人。” “嗯,嗯,那个酒糟鼻的叫赵金茂,谢顶的叫胡木,是咱们厂刘章二姑家的表弟。” “刘库管的表弟呀?”王芬感到不可思议。 二人聊得正起劲时,老警察放下电话,走过来对他们说:“大家现在去信访接待室,陈县长接见你们。” “走走,全部开路,去信访那里。”刘横子指挥着大家。 “你们都去,领导听谁的?选几个代表吧,三位就行。” 庄宝安提议让刘横子和王芬带头,再选个老练人一起。刘横子拉过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他去,刘库管的侄子。” 刘库管的侄子向大家点着头:“嗯,嗯,我是。喊我老刘就行。” 庄宝安心想,这哪里飞来的刘库管的侄子呀?这个人看着面相跟刘库管沾不上一点儿边,倒像个电视里的奸臣。 就这样,刘横子、王芬,还有那个刘库管的侄子,三人一起去了信访室。临走时,刘横子对吴二黑说:“你守在这里,中午用咱们的集资款买盒饭,我们不出来,大家可不能散。” 吴二黑点了点头,说:“明白。” 庄宝安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胡木刚给他发的信息,下午上边要来人检查,能上班的必须到岗待命。听说,不知道哪个吃饱撑的领导向保安公司反映人员总是缺勤的事儿了。 庄宝安心想,一个站门的岗位,还明察暗访;一月两千块钱刚够打壶醋的,还要求这么严。拆迁这个事情落定了就不干了,重新找个地方,哪怕累些也比现在这样好。万一和王芬的表妹成了,自己也不能这么干耗着过日子。 正想着,旁边有人喊他:“哥,有火吗?” 庄宝安抬头一瞅,是那个老警察。他掏出打火机想站起来,老警察却蹲下了身子,任庄宝安给他点着了烟。 “我看你挺面熟。”老警察说。 “确实,咱俩见过。”庄宝安肯定地说。 “怎么称呼?” “庄宝安。” “名字也耳熟,宝安当保安,这个好。”老警察看了眼庄宝安穿的制服,说道。 “好什么呀,谁都能干的差事儿。”庄宝安自我揶揄地说。 “哦。老庄,你在地毯厂住了多少年了?” “三十四年了,最老的一批。” “拆迁是好事儿。” “好事儿,可不是这么拆法儿。” “呵呵。”警察干笑了几声。 “对了,我咨询下你们警察,要是拆迁那帮人晚上闯进我们家,我们为了自卫,把他们弄死了怎么办?”庄宝安心里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警察说:“怎么办?出了人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我们就干挨着?任对方祸害吗?” “报警,还有打110。” “报警?你们公安光会做登记,一个案子也破不了……一群吃干饭的。”他瞥了老警察一眼。 老警察拧着眉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吸了几口烟。 ...... (未完待续,更多精彩内容请关注《啄木鸟》2022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