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作家,诗人,画家。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册,远渡海内外。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等。现居云南昆明。
图腾物语 | 海 男 一、窸窣声穿过的花园面积 一个女人早起,穿上了有洗衣液香味和太阳 晾晒过的,带有草本植物痕迹的衣裙 痕迹,犹如花纹,细看从柔软的花片中 曲线弯如波浪,是的,波浪就在门口 近在一个女人早起的锁骨之下 近在梳妆镜外的铁栅栏之外,某个夏天 一场一场的暴雨之后,铁栅栏开始生锈 锈迹小心翼翼的,尝试着如鲜血梅花 一朵朵的绽放,这是试探期,色彩艳丽的 物种们,总能屏住呼吸,勾引人类的知觉 大面积的锈铁红需要蕴涵风暴过去的安宁 需要你转身收完了阳光晒干的衣物 需要在你均衡的呼吸中荡来了羽毛味的 天空之色,猛一回头,发现了这些身外 铁锈色的张力,使外围栅栏完全的 改变了铁的原初色。一个女人早起 来到铁锈色栅栏外,她的性别特征强烈 身穿裙子的女人,窸窣声无意惊动一只鸟 那只鸟来到了两米外的水泥地觅食 水泥地看上去根本无食物 但雀鸟们总能在水泥地,花园中啄到食物 有时候,它们有可能是啄起了一粒沙 没问题,人类每天面对时空 不知不觉中就会将看不见的沙粒咽进去 是的,应该有可食的沙粒 就像有可食的花朵和荆棘 不辜负这人生中的满眸春光 于是,她穿上裙子外出,水泥地上的 那只鸟早飞走了。在这个早晨 大地像刚被水洗干净,她代表从月光中 走出来的,阴柔的符号 从此刻开始,这场漫长的远征 将从她的符号开始,是的 她作为月光色的符号,应该是陨石的某部分 弯如弦弓河流的某部分……书籍的某部分 月光在白昼撤离,一个男人打亮火机 点燃了手中夹着的香烟。一根香烟 有腾云驾雾的能力吗?一个男人吸完了香烟后 去干什么?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往前走 人类的速度中出现了大鸟的一双翅膀 这俗世者们的一天,总是开始于凌晨潜意识中的那只黑蝙蝠侠已经消失 意识流中的幻象揭开了这不为人知的秘密生活
二、箱子论 岩石比邻接踵于地平线,硬而冰凉的 石灰岩,总能在厌世者面前踊跃而起 倘若你已经开始厌世,你开始放弃了 拎起箱子的欲望,箱子的历史总是伴随人的 命运在辗转。曲线围绕着身形 女人模拟着花冠,试图呼吸空中白云的香味 从花骨朵到绽放,花的一生很短暂 永逝之美却温久而长驻记忆 男人试图像钢铁般坚硬,却免不了要生锈风试图吹断枝杆,斩绝一切浮世之物 在房间里箱子并不占位置 当人将箱子放在角落时,不经意的灰 看不见从哪里来?却总是覆盖箱子的表面 所以,只有一次开始中的旅行 让箱子变得干净起来 虽然世间没有一尘不染的事物 但主人出门之前,总是要穿过黑暗中的房间 人,在房间里,使用器具,使用煤气灶 使用牙膏、镜子,剥去所有伪装之相 回到自我。箱子,在边缘中占一方寸 失去旅途,它就是遗忘。而当人走近它 一只箱子开始兴奋起来,当主人用干湿两种的 毛巾擦洗它时,窗户打开了 造物主总是赋予我们耐心 箱子有拉链,有密码锁心 拎着箱子出门,这是一件关乎到将身心 移动在时间外面的事件 箱子被手拉动着,时间分对外张力 如同树叶在枝上舞动,如遇到了风向 树叶也会随风飘落。箱子的滑轮 随同人飞行,到了天上,箱子在机舱中 默默地随同机体揺晃,白云对于箱子来说 是装在箱子内部的棉花 包括波涛,所经之处的风景 都可以装在箱子里,这就是一只箱子 在旅途中的喜悦和满足感 行走者如此自由,很长时间以来 当战争遗梦越来越模糊,如同雨后水蒸气 蒙住了玻璃,伸出手试图擦干净玻璃 手指被沁湿了。人,有时候,就想在看不清楚的 想不清楚的,没有答案的时间中 让模糊蒙蔽着双眼,直到我们转眼间醒来 又投身另外的世态,而此际 我们已经忘却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乱
三、我当然见证过云梯上的房子 总之,你这一生不可能错过火车站 除非,你生活在云雾缭绕的山寨 我当然见证过云梯上的房子,往上看 云雾挂在房子的屋檐,顺着云雾飘过去的 是一只巨大的野蜂,只有它的嗡嗡声唤醒了我 在它未用蜂声演奏乐曲之前 我低下头解开了鞋带,在你未有意识之前 鞋子里竟然进去了那么多的沙石 我坐下来,在这远离书房的地方 准确地说,在这远离网络高速公路的地方 在这远离后疫情时代焦虑症的人群中 我坐在一座临壁的石头上,身下是澜沧江 一只黑色的巨蜂就是从我头顶迎风而去的 我忘却了对一只巨蜂的恐怖 倘若被它蜇一下,你被蜇痛的局部 不用三分钟就会开始变得红肿 就像莫名的疼痛使你的身心坠入一片黑暗 黑暗顺天幕移动,像铁蹄般践游四野 没有黑暗,就没有抽屉和暗盒 就没有造梦空间,有时候,当一根锋利的麦芒 在黑暗中摇曳,世间有了阵痛和启蒙式的教育 我抖落了旅游鞋的沙石以后 仍然听得见那只巨蜂的嗡嗡声 声音总是会引领视线,哪怕你陷在泥沼中 一旦有声音从天际而来 脚总会在挪动,想拨出泥沼的意念 就像是声音从许多树篱的缠绕中 穿越而过,当声音触到声音 像电流碰撞到了电流,这微小的区域 也能产生出火花。是的,我见证过 你未曾见过云梯之上的房屋 就像你始终保持着身体的干净 我见证过了一辆绿皮火车慢悠悠的车轮下 激荡起的一阵阵地热和寒冷 北方有平原,南方有水渠 平原一望天涯,种植者骑着自行车去繁殖农事 水渠弯弯曲曲,总能浇灌在西风中枯裂的土地 我是谁?已经不太重要 当我成为了麦田中的影子,岩石上的倒影 当我抬起头,看见了那只黑色巨蜂 飞到云穹中去寻找另一只迷失方向的巨蜂 我见证了云梯之上的那座房屋 继续往上,便看见了孤独的羚羊警觉中看我一眼 羚羊消失得如此之快,超越了幻觉 超越了一朵云逃逸的快乐 继续而上,我见证了云梯上的屋子后面 还有房屋,有苞谷地,有伸向森林的小路 这里是几户人家的小山寨吗 海拔在上升中,我见证了这里的男女 他们在山地上劳作。我猜想这些人应该不会下山 去火车站乘人类加速的高铁去月球旅行 因为他们所置身的海拔离月球已经很近
四、尘世那秘密的时间 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你 去经历尘世那些秘密的时间 安静下来的夜,夜夜夜,安静下来的夜 犹如恒河沉迷于黑暗,不再用波涛倾诉 去看一座早已废弃的古堡之前 我们彼此的约定都已经看似坚定 却隐藏着脆弱。但土地已经翻耕过 一只折断翅膀的鸟,它会用什么样的方式 为自己疗伤?这些都是肉眼看不到的 除非你恰好途经了它身边 除非你生了恻隐之心,蹲下地 伸出手,这需要勇气,一旦你的手 触碰了那只鸟的痛,你就会将它带回家 带到露台,或者花园,或者藏书阁 或者更温暖的地方,或者旅途 这些现象一旦触及,生命中将增加伙伴 同时将增加责任,悲悯和爱都需要勇气 或者放弃它,忘却它的存在 是的,人生通道,总隐藏着危机和问题 当秘密之花独自绽放 当你发现自己正目睹一场不为人知的事件 当你途经了那条弯曲得就像蜘蛛网的道路 生活,延伸出了什么样的哀叹 当哀歌缠绵着日渐寒冷的舌尖 表达是如此乏味,只有抽屉和暗盒中的秘密 未被启开,它们始终在沉默中歌唱
五、逝去的光焰中有她锁骨下的旅途 逝去的光焰下有她锁骨下的旅途 一顶变来变去的帽子陪伴着她 好久,好久了,她就这样保持着古朴的姿态 好久,好久了,她就这样用同一种姿态生活 当她露出锁骨的时候,那是在沐浴 白色的沬泡从发丝往下滑落 一个女人的沐浴史,从少女到成熟的 瓜熟蒂落,看似悄无声息 却在那潮湿沐浴的雾气中将她的身体历练 当一个女人决定沐浴时 她已经将裙装从身体中脱落 满身的汗液,来自骨骼中的疲惫和厌倦 解开发髻时的松弛,赤脚伸向冰凉的地板 暗夜和晨曦之交错的无数时光 白色的泡沫从黑色的发丝顺面颊而下 她仿佛是一匹身体的瀑布 当她的锁骨微显出岩石的棱角 才证明她活着。一个女人活下来 在赤裸祼的沐浴后又穿上了衣裙 长裙曳地,正好可以携带泥沙回家 她的锁骨外面,是沙尘暴 她走过了尘沙弥漫的地域 突然发现了前面有灯火,栅栏围墙和客栈 有站在门口的旅人,弹着香烟的灰 她的锁骨抽搐了片刻,这旅途 淹没了她的足迹,世人都在疲于奔命 而她知道,今夜将宿于客栈 从裙子下又抖落了那么多的尘沙 而她的锁骨下还有未抵达的旅途
六、偏蓝色调的生活方向 偏蓝色调的生活方向,有时候从暗夜开始 指头总可以伸出,最先触到寒冷 人们不再读纸质的早晚报 只有我九十多岁的母亲每天读报纸 当她坐在红色的皮沙发,用手展开报纸时 天已经大亮,城郊外的菜农进入了古老的巷道 天已经大亮,自行车的链条又新生出黄色锈迹 从暗夜到现在,我们生起了火 在火中取暖时,农事活动在休眠 一个放大的长夜,星星也能炫耀 那些忧伤的妇女上床睡觉了 她们旁边或许有男人的呼吸声像牛车般滚动 辙迹往往会覆盖住时间的哀愁 她们旁边更多是落下的毛丝,肉体的绳索在舞动 伟大的暗夜是一个巨空的秘密 是一个个出没于梦游状态中的逃离 蚊子出入夏夜的房间,偏喜欢吮吸肉体的甜蜜 而蝙蝠侠离人类的屋宇有足够多的距离 踏着黑暗的辙色,我是我自己的幻影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在地上飘忽 是的,一个不可能触抚的时代 像帽子突然被一阵风拂过,像风筝飘起来 我是多么爱你,风来了,秋天真的来了 人们都在忙碌不休,在锈铁味中拾荒的人 转过身来,哪怕在长夜深处 拾荒者也在用肩挎着纤维大包 身份,我想起了所有人的身份下产生的 日常生活方式。我想起了在这样的夜晚 妇产科的医生们正在为一个孩子接生 分娩的妇女使尽周身力气 这是疼痛,为了让婴儿出生 一个女人,忍受住了肉体之痛 这是午夜之下的荒谬之城,两个人站在桥头 接吻,多么年轻啊,那个接吻的少年 奋力地拥抱女孩,仿佛想带着她飞翔 而那个女孩,幸福得想自由地飞起来 我在夜色中迷离于美的虚幻 想起了曾经在一个动荡的岁月 我朝着城门外走去,我在逃亡吗 朝高耸入云的海拔往上走,我在朝圣吗
七、落日下出现了一片废墟和城池 落日下出现了一片废墟和城池 昨天,我们还在焦虑之中关上门生活 有时候,只有掩上门,才能隔离开外在的 不良空气。有多长时间了,我们关门静息 有多长时间,不再听到敲门声 门铃失去了旋律。但并不意味着 我们终身囚禁之此。总有打开门的好时光 门一敞开,家犬便拼命往外跑 让它们闪烁着皮毛尾巴欢快中跑出去吧 给它们自由,就像解放了我自己 门或墙垒屋檐,来自文明最初的前夜 在文明的前夜,人类在石洞中生活 避开了野兽和战乱。我想象不出我的前世 而当我熟练地移步于门外的辗转旅路 前世就像水一样清澈见底 中间有青苔,底部是礁石和水蚀的城廊 而我的影子被水映出了波光 我知道了,在前世,我的命运 戏嬉于流水,已被载入了蓝色的虚空世界 前世于我,是现在的绳索 我热爱绳索,就像源于古代的骨针穿过的线 绳索是水漫上岸和内陆的曲线 是捆绑器物和身体的纽带 一根绳索就像波浪动荡起伏 又像蛇身隐于灌木草丛以爬行而蜕变地貌 落日深处我们仍往前走 除了死亡,我们还需要迎着光而上 哪怕这束光,是从一个妇女晒干的衣服 那充满香味中虚构出的一条路线 给予我们的暗示。山坡上,好像有一只巨兽 在傲慢地研究我们的身份 我们说不清楚各自真正的身份 尤其是当我作为一个女人时 我的真正身份就是女人 在若隐若现的背景中我洗着碗,从油烟中走出来 那么多的羊群刚归厩,那么多的烟火熏痛了眼眶 尤其是我,置身在人群中时 我的身份早已消失殆尽 现在,我离那座废墟的城堡只有咫尺之间的距离 几只异鸟听见我们的声音 正沿着古城堡的石壁寻找飞出的门窗 它们在此居住多年,繁衍了很多子孙 聆听它们的翅膀声就能感受到一个家族的力量 而我们来了,是不是惊动了它们的安宁 我们决定放弃对一座废墟上古堡的探索 当我们开始撤离时,看见了外面的几只陶罐 那些早已碎裂中长出的植物 借助于雨水和日光而生长 我们还发现了城池,像一面倒映着落日的镜面 有野鸭在水中滑行着,草丛中还发现了鸭蛋 没有人去拾鸭蛋,我们渐渐醒悟 这座废墟的城堡,需要孤独和安静 飞翔者有天空,落地者有尘世 离开的脚步很轻,或许是踏着满地的野草 还有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们都在绽放 离开是一种选择,忍不住还是摘下一朵野花 异香扑来,我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一种 随风而逝的味道而已,我爱上的 也是我放弃的,我放弃的,正是我铭记的 天空越来越亮,回过头 我看到的废墟上的古堡,黑下去的轮廓 更像是一座无人管理的博物馆 所有的历史和时间在里面暗自簇拥 被历史和时间所遗忘的逸闻轶事 在无限的寂寞中必将获得永生 面对美或虚无 我愿意撤离到时间的另一边 面对那黝黯的光轮 我愿意成为你其中的一部分
八、羊群们为什么需要牧场 当我们跑到山岗,我说的是更远一些的 地图上像小蜘蛛织出的黑或蓝,红或白 黑的是山岳,蓝的是水 红的是土地,白的是云朵 羊群有黑有白,颜色取自万物 取自毛茸茸的,有刺猬的,有皮毛的野兽 取自泉水汹涌的碧绿,取自云空飞碟 羊群为什么需要牧场 这是一个生命体系的过程 牛羊奶被手挤出,人类的胃啊 所有食物所到之处,均是生命的原力 羊群们穿过了陡峭的山脉走向 这是人类学家走过的地方 凡是人或物所在途经处,总有痕迹 带着照相机、测量绳、标本文档的人来过了 他们对人与物留下痕迹的密码有兴趣 有时候,他们双膝着地,研究一条线路 就像研究经纬度上飘落的云絮之谜 羊群为什么需要牧场,伐木工为何走出了森林 当宇宙不断地发出警戒令 城市的钢筋水泥在晃动,频率高的余震 总能让人们吓出一身冷汗 而病毒的源头在哪里?仍是一个悬疑 只有当你在辟不开的谣传中走出家门后 你才能充分地感觉到群羊们的那一座牧场 有可能就是通往天堂所经过之地 地狱和天堂有何区别?想起来了 这是诗人但丁一生所穿越时空的阶梯 牧羊人用嘴衔起一片树叶就能奏出阵阵悦耳之音 我渺茫的身体里装满了词语的黯淡和光亮 哪一种生活是我们的地狱?我已走出了黑暗 红色的裙裾裹紧了并非蒙难的身体 有时候风吹开了裙摆如盛开的荒野 我这样爱着某个人某种像云絮般的虚无 天堂或地狱对于世界来说就是无所不在的时间
九、暴风雨之后的相遇 她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像是从远古走出来 恰好是雷雨后,我站在岩壁下避雨 雨是突如而来的,就像花也是突然绽放的 我也是突然决定消失的。火光下面的面孔 看上去,每一张面孔都是热烈的 我理清楚了一团手里的麻线 洗过了澡,露台上来了一只蜘蛛 正在织网,它似乎决定要在此盘桓些日子 我没有打扰它的安宁,蜘蛛织出了三根曲线 此刻,雨突然来临了 所幸露台上有屋顶。有时候,就连一只蜘蛛 也会让你莫名的焦虑,尤其是风和大雨 扑面而来时。这时候,完全要靠天意了 那只蜘蛛留下来了,织了一片网又消失了 看不见蜘蛛消失的路,蛛网留下来 在露台角隅,陪伴我的心绪升起或降落 我的消失,只是离开了露台房间 有时候,生命中总需要一大片荒野 有时候,走着走着就看见了岩石林立 她从灌木丛走出来了,穿布衣的女人 是来挖药草的。她有土著方言 我听着她说话,语调仿佛在唱歌 我听着她说话,想着河流中翻滚出白色的波涛 越过悲哀时,树篱中有什么精灵隐去身形在跑 越过琐碎时,远方和历史简化为这眼前的面相 仿佛不再被病毒后疫情追杀 仿佛不再被情咒所监禁鞭击 想说的话,飘走了;想见的人,不想见了 想打开的门,没有了壁垒和台阶 我想扑进的这片荒野,肃静如远古气息 我想拥有的那朵花,不再想掐断它的怒放 我想趁着天未黑下去,赎回自然之身和灵魂
十、我想说什么或者不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或者不想说什么 在居家的日子里,洗了一堆衣物 然后,下雨了。衣服刚晾开在绳上 雨又来了。此刻,我想说什么 星际像一把大锁吗?走过乡村 像是靠近我的呼吸鼻翼,我想表达的 并非是我想充分表达的,而呼吸却能替代我 在乡村的麦田里,跟随一位农妇弯下头拾穗 这是古老的一幕,此刻,仍能游荡我 曾经死去的一部分生活。当人们的脸上 像树叶枯萎时,我看到了绝望 然而,这并非是生活的全部目的 漂流瓶就在脚下,只要移动版图 就离海洋很近。然而,我却陷在麦地里 看着拾穗妇女的背影。说实话 她看上去,真的很美很美 我想说什么或者不想说什么 都不重要,说出来的词,毕竟是虚无的 在虚无和现实之间拾穂的妇女仍在弯腰 如果弯下腰就能在麦田拾到干枯的麦穗 如果站在井栏边就能看到井水中的自己 是的,我想说的却并没有说出来 是的,我不想说的却说了出来 花,要怎样的妖娆,才能活够最后的日子 这是我走到花园中的迷途 这一天,我走了很远,只是在绕圈 走到一根陈旧的电线杆下看见了水边的蝌蚪 走到麦地里看见农妇始终弯腰拾麦穂的背影 真实的存在中充满了不知所措的力量 就像我怀抱一束玫瑰却发现一只细小的黑蜘蛛 在花蕊中隐藏,我迷离的呼吸 总有意外的惊叹和忧伤 那些山坡上的羊群跑得那么快 我想追,却其实是在原地看羊群们在奔跑 那些在雾中失散几十年的旅伴 我再也记不清楚他们的名字和模样
十一、使用剪刀的哲学和聆听音律 使用剪刀的哲学和聆听到音律 就像是在修复我人生中的一次次迷障 它卧在空旷的篮子里,同那些家居的物器 静卧于它的休眠间——这是剪刀的原形 当我想使用一根绳子,而我只需要一段 就像水的某个涡流上升时,我想起了剪刀 外面,有疏通下水道的工人穿着雨靴趴在地上 止不住的暴雨轮回来到人间 止不住的后疫情总是带来惊悚 而我,正使用一根绳子 那么长的绳子,大约有几十米长 甚至更长,可以从高楼顶抛掷而下 甚至更长,可以环绕你虚无中的山水圈 然而,我只需要两米长的绳子 现在,我想起了剪刀,久未使用的物器 外面有雷阵雨前的闷热,是的 沉闷的夏日,哪怕绿叶中 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雨滴 你的躯体仍在漂泊不定,记忆中的剪刀 应该在篮子里吧?生活的简约 让我们有了归宿,将几十种使用的物器归于篮子 省去了屋子的杂乱,省去了我们视觉下的烦忧 经过我手的抚摸,沉睡的剪刀醒来了 就像蝉在树上醒来了,它跳到了另一片树篱 就像我自己醒来了,这新的一天我洗过了脸 剪刀下的绳子断了,我听到了咔嚓声 我聆听到了飞蛾在绕着灯光旋转 我聆听到了引擎盖下的水在流动 我看见了很长很长的绳子在环绕亲爱的地球仪 两米长的绳子从剪刀下落在手上 我用它干什么?此刻,你在路上 风景永远变幻无穷,抵达一片荒野时 你下了车。仿佛有许多幽灵在走 在唱歌,在复述尘世的美景美物 终于,我的神降临了 仿佛是剪刀修理了荒野上的律法 它如此纯净地迎接着你,再没有一棵树会死去 再没有一朵花会萎靡 再没有一个人会孤独地消失 我的惶恐焦虑,超越了绝望 超越了诗歌中来往于音韵的门户 鸟儿又回来了,每次迁徙 都带着翅膀上的记忆,因而在蔚蓝的天空 鸟儿们从不会迷失方向 而当我踏着腐叶,这是下面,离鞋面发出的 错落声,离远方列车鸣笛声,离梦中人 很远的地方。而在双肋以上 永不衰败的绿,总能让我们羞愧或谦逊 作为人的形态,离一棵树很近 却差异很大,所以,我们需要礼赞万物的存在 当我醒来时,如能在枝叶中找到甘露 找到花纹,找到沁入时间的脉迹 我便有了欣慰,开始了新的旅途 而脖子上的围巾,有斑驳树叶的金黄 飘忽于肩头。走了很远 仿佛在某个时间的迁徙之地 寻找刚从土窖中烧出的青砖铺路 仿佛为一只鸟虚构出了自由的飞行 当我垂下头,发现鞋面上有许多的泥浆 突然变得很干净,行走途中 路上的灌木叶擦尽了鞋面的泥浆 大自然是我们最永恒的清洁器 我们一旦在路上,身体的尘沙都会抖落而下 让那些尘沙重又回到原乡 当我们从梦中人身边醒来
十二、关于魔法之路的幻想 我想离你更近些,用我的力量靠近你 是我一生的梦想。如此好的天气 沿着一面墙的阳光,能在里面找到土和石砖的结合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组合乐队 少了任何一种乐器,都不可能演奏出神秘的历史 而历史,蕴涵于细节,诸如此刻 我站在一面墙壁的阳光下面,寻找斑驳的圆点 它们仿佛是一些用云朵,又像是水稀释颜料以后 找到了始祖的源头。尽管我们的历史 往前走,已经将最远的源头剥离开去 尽管一个演奏者,触抚弓弦时 总会陷入失忆的困境,当一个人开始失忆时 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或者经历了身体的巨创 人刚出生,身体几乎是没有斑痕的 婴儿,纯粹的肉色体,但每一个婴儿 都是带着使命降临人世的 当我是一个婴儿时,从摇篮晃动中落入夹缝 再往夹缝往外爬就是尘世 从尘世中站起来独立行走时 看见了宽阔的四野 关于魔法之路的幻想,是我来到人世的使命 魔法这个词,很抽象吗?是的 当我们品尝面包粮食,喝一杯咖啡时 当我们咀嚼吞咽,悄无声息中有变幻的天气 刹那间,看见了一些人的身影 流程中递增的光斑,家门口的小径 发黄的情书,邮道上的自行车铃声 翻山越岭者,脊背越来越灼热 这一切是魔法吗?走了很远 总想回头,并不是丈量距离,而是想看见 身后那些途经过的村庄屋顶上的炊烟 是否飘走?夕阳西下,时光继续着 生的走向,定义和现象学彼此在灯光下穿行 苔藓覆盖的山脉走向,并没有让精灵们迷路 因为每一条路,都可以通向尘世 每一种磨难后,最终都抵达天堂
十三、云雀与色彩学 早起时,总会看见一只云雀又来到了庭院 有时候,我会将所有的小鸟们称之为云雀 我认为,云雀是从天上来的 穿上了云的衣服。其实,每只云雀的 衣服都不一样,某天早晨,来了 紫色的云雀,我刚结束了一个忧郁的夜晚 它来得正好,院子里有了它的紫光 仿佛有了哲学的笺注。看一只身披紫光的云雀 在院子里漫步,忧郁的智者们 在哪一条航线旅行?某天早晨,来了 绿色的云雀,感觉到是我从满山遍野的绿色中 将它带回来的,在森林中曾经有一只翠鸟 栖在了我肩膀又飞走了,我产生了 一种疯狂的爱,想让它飞到我的藏书阁 站在藏书阁的窗口,从这里看不到荒野 也看不到起伏的丘陵和河流的彼岸 但可以看见那只绿色的云雀 我会使用鸟语吗?显然我发不出云雀的声音 我的声音只能模仿云雀的某种音节 就像我们在荒野搭起帐篷想象着天空的高度 钻进帐篷时感觉身体在云端上睡觉 帐篷外的兽群们也踩着云絮在漂泊 某天早晨,来了金色的云雀 它是太阳派遣而来的使者吗 多么炫目的金黄啊,我有些晕 大约是在夜里失去了睡眠,看见金黄色 在庭院中移动,颠覆了我的妄想 如果这一天能借助于云雀的金黄色翅膀 如果能让我飞起来又落下地 哪怕只是闪电的刹那间,对于我 也是被悬浮力载动的虚无飞行探索 某天早晨,来了白色的云雀 像纸一样的白,因此有无数的空白 像雪一样的白,因此有凛冽的寒光 像云朵一样的白,因此深藏玄机 我跟着一只白色的云雀 在啄一只墙壁下的蚯蚓,它认真地 忘记了我的存在,啄起一只蚯蚓 对一只浑身长满白色羽毛的云雀来说 意味着要飞回广阔的蓝天 除了上述几种色,还有黑色的云雀 很阴郁的光泽,华美而又尊贵 每当看见它,心情会更加忧伤 黑色像是一种从暗恋中升起的图腾 一个人可以有一场图腾吗 还有天蓝色的云雀,它来了 来得正是时候,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仿佛整个世界都蓝了起来 我的出生跟一只天蓝色云雀有亲密关系 是隐喻也是宿命,寄生于那天蓝色 我仿佛也有了翅膀,往返于天空与人世间 我的图腾,就是我的礼赞
十四、如何去礼赞痛苦的秘密之花 如何去礼赞痛苦的秘密之花 我开了头,就能沿生命的痕迹找到一只古陶 那是西去的路,淘金人睡在金沙江岸 每一条江都有金子,这是古往今来的传说 我并没有见过从江水中淘上岸的金子 只要出入于金沙江 从陡峭岩石逶迤而下的江岸 就能与淘金人一次次的相遇 他们世世代代都在江岸淘金 此刻,我想念彼岸的那只小野兽 站在淘金人的影子下,我眺望着对岸 羚羊算不算我心灵中的小野兽 松鼠算不算我心灵中的小野兽 这些都是纠结我时间的问题 淘金人晒黑了从头到脚的肌肤 我晒黑了耳朵、双颊下的锁骨 离夜晚还很遥远,我发现了仙人掌的热烈 充满绿色果肉外有白色的刺 夹缝的暗处长出了鲜红的花朵 我如何区别淘金人从江水中 用铁筛淘出的沙和金子 哪些摩擦声中发出风吹麦芒的声音 从江岸的山坡上带来了割麦子的秋令 如何去礼赞融入了沙和金子的江河 如何去礼赞隐晦中盛放出痛苦的秘密之花
十五、那使我忧郁的正是我的灵魂伴侣 没有了硝烟,子弹就不会飞来 安静中充满了厌倦的味道 很想再坐在冰凉的岩石 看到有褐色绿荫地和极少数旅行者的地方 找一座荒野往前走,这几乎就是我 被词语所辗转的生活方式 离开一个男人,又遇到了前方的屏障 穿过擎满了藤条的拱形树篱,嘘口气 肉身的疼痛突然缓解了,氧离子就像水 透明,像是被深奥的哲学呼吸着 檀香木的味道,如果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荡漾 拥抱会更加轻柔而深情 而两者的矛盾和冲突,熔炼出了诱人的琥珀 亲吻吧,顺着那果浆漫出的枝杆 够到树冠之上的悬浮力,创造一个神秘的境遇 那使我忧郁的正是我的灵魂伴侣 我们依附于微尘上的分秒时态 分离或聚首,在每一个季节的中途
十六、云端上的客栈 并非是为了逃离尘世,在无意识中 已经抵达。生态好的地方就会产生雾幕 就像我还未看清你,已经做了你的俘虏 有时候,我们总想超越某种限制 自由的囚禁,让我们面对面 就像雪山对峙着寒冷,河流对屿着彼岸 云端上的客栈,完全使用岩石铸造 男人或女人在不同时间上完了最后一级台阶 秋色沿台阶漫游,形同一个旅人 在我们身后从科技的炉火中走出来的机器人 此时此刻,正替代人去行走搏斗 野生动物园的百兽们圈禁在它们的领地 网络线早已奴役住了人们的言行 我们上完了台阶,就到了云梯上的客栈 身份登记后,我们各自开了客房 敞开窗看见了雪山。海拔在上升 温度也在上升,身体的超越感也在上升 此时此刻,请别遮住我的光 也别跟我叨念那些烦琐的情绪,我不再理会 他人的态度和观念,眼见那雪白的崖顶 还看见了攀岩的人。我还需要什么 还有你就在我隔壁的客房 看见你站在露台上吸着香烟 我们从空间闪过了一暼,转眼将视线离开 此时此际,我们不再关心性别 天际线正在摆脱迷雾的一场场笼罩 而作为旅人,来到这个地方 我们早已摆脱了生死的纠缠 因此,许多记忆如同迷雾正在散开 我们不再为历史而前行,岩顶上的雪 仿佛并不融化,因为它已经累积了寒冷 形同我们内心朝拜的神
十七、那沙哑的歌声是从哪里飘来的 那沙哑的歌声是从哪里飘来的 从厨房的烟熏味中,走出来的我 又听见了那声音,是我熟悉的沙哑 我触痛了自己的神经细胞,正在宇宙的沙漠 在干燥而热烈,甚至是滚烫的瀚海中 寻找某些时间的碎片。想起了遇见的风景 在所有的风景中都有时间的往返 那沙哑的歌声曾帮助我,在暴风雨降临之前 找到了一座岩石避雨,站在岩石下 暴雨来临之前,不远处的向日葵 摇曳着。不远处的坡地上隐现出一辆红色的 手推车,一个农人站在山地里抬头看着天空 我依倚岩石的身体有些颤抖,那沙哑的歌声 仿佛是从那片摇曳向日葵的金黄色中过来的 仿佛是从那辆红色手推车影子中过来的 那沙哑的歌声,在更多时候,是从枕头的梦乡 过来的。在柔软的身体中,来自歌声的沙哑 在我的体内漂泊,而门外,是许多的梦乡人 许多植物苔藓下延伸出的小路 是我选择的方向,太阳的光热 栖于岩石的兀鹫和一只天鹅的飞翔 那沙哑的歌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淡淡哀愁的时间,我并不急于赶路 也不想让自己的灵魂疲惫不堪 我们勉励着那些从阴郁中生长的花朵 惊奇中发现,在我的衣橱和通向书房的 走廊中,又飘来了那些像是解开了密码的 沙哑的歌声,它拂过了我发丝和嘴唇 有门铃声,打开门,我订制的花篮到了 花篮里有好几种搭配的花色 其花朵叶片互相传递着某种暗示 我将花篮拎上楼,往房间走去
十八、遗忘的美妙延续在我们的历史深处 我渐渐地忘却了一道道影子 很久以前,那些晃动的影子会从书架上走下来 那是一些关于书上的故事,纸页中飞出了蝴蝶 此生总有缘与蝴蝶相遇。在云南金平的 蝴蝶谷,六月的蝴蝶隐居在峡谷 他们告诉我说,蝴蝶天性中带着隐藏身心的 技法,总会寻找到与自己颜色相似的树叶 在树上恋爱求偶并生育。寻找蝴蝶需要机缘 它是一门艺术。屏住呼吸,你的声响 会惊动潜伏在树叶上的每一只蝴蝶 甚至也不能把你的情绪带到蝴蝶谷 那些垂头丧气的情绪,是蝴蝶们所排斥的 那些狂野的欢乐,也是蝴蝶们害怕的 哪一种情绪,适合这些隐藏的翅膀 边走边孕育我的情绪 它仿佛是隐藏在树叶上蝴蝶的某种气息 某种源头,犹如爱情的艺术 必须边走边想,就这样 一只只蝴蝶来到了眼前 遗忘的美妙,是那些透明的翅膀吗 看见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蝴蝶 我的情绪有时只适合恋爱 我爱渺茫的够不到的,虚构中的爱情 我也爱现实中的,从火车站走出来的男人 我有时也会爱上在深山老林劈柴的孤独的守林人 我的情绪沿着蝴蝶们潜伏的峡谷 像一顶帽子,我心爱的头顶上的帽子 飘下山谷,又被风找了回来 我想到了蝴蝶的死亡便开始止步 不再往前走,仿佛再往前走 我就看见了蝴蝶们的天堂之门
十九、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情绪 暴风雨来临前的情绪,使我站在衣橱前 该穿上怎样的裙装,到外面走一走 蓝光闪烁,是幻想推动着身体 红光弥漫,是理念中飘过了烟火 远方,迷雾,战乱,格局和人性 泥洼中的歌手,麦田上空的惊雷 我们正在以从未有过的耐心接受考验 而勇气不是一件东西,是面对面的接受 那些发霉的消息,或者从某座海洋偏离航线的帆船 我正以身体中保持的信念,接受云絮纷乱的变化 倘若在田野,白鹭们也会在观测天气 飞禽走兽们比我们更能敏锐地捕捉到移动的险情 非移动的屋顶上空是云絮的王国 我们称头顶以上的为天空和上苍 乘飞机几乎都是在棉花似的云团中行走 完全封闭的机舱内,看云朵 就像感觉到我们的生命并不存在 我们称头顶以下为大地和尘世 天空和大地为何有距离?情绪中的虚无 就像暴风雨降临之前,我们看云图变迁 就产生了预感。情绪中有音律 有梦产生的虚假和真实 其实,用其一生的光阴 我们都在虚与实之间感受惊心动魄 感受爬行动物在旷野上悄无踪迹的消失 感受热烈的心跳时种植下的向日葵 你的情绪正在迎接暴风雨的来临 你的箱子滑轮移出了高铁的台阶 倘若我们正在相爱,那么在暴风雨降临前夕 我们或许正在路上,在地铁或人群中探出头 或者更远,在山冈和酿蜜人站在一起 一只蜜蜂会蜇痛我们吗?那甜蜜的刺痛区域 仿佛就是一场暴风雨降临的前奏曲 诗人用语言命名,蜜蜂配制着甜蜜 冷不防给你一个刺痛。这片区域和领土 都是狂风暴雨必经之地,接受吧 上苍给予我们的礼物,总是挟裹闪电和惊悚 后来,万物茁壮成长,超脱了我们的苦厄
二十、在每一个人的领地上都有光巡视 光,跃过栅栏,每天都有围栏,各种材质 人,是个体,是一个小世界,必须有戒律 划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有栅栏时,就有了领地 除了飞禽走兽们可以在领地穿梭外 人,在各自的领地上求偶,找到了自己的伴侣伴 侣关系就像影子投掷于生活的范围 一滴水就可以滋养那炽热午后的禾苖 一个人有自己的领地,有了泥土 还需要有禾苗呼风唤雨,在干燥的 烈火般的下午,人们焦躁不安地穿行 脚踏着热浪,不时地用手拂过面颊上的汗渍 从肌理中涌出的汗液都是咸的 海水也是咸的,岩石间的距离也是咸的 那天下午,人们等来了雨 燥热在雨中慢慢地撤离 栅栏上干枯的花枝,红的那部分开始红 绿的那部分开始绿,黄的那部分开始黄 在每一个人的领地上都有光在巡视 也有雨,颁布着法典,原野上有多少生命 就必须在这晶莹的雨滴中跳舞 雨来临,我们的肉身被洗得干干净净 光来临时,我们在自己的领地上醒来了 惊悚又过去,逃亡者重又回来 历险者的故事,宛如天边的云 总以我们难以言诉的力量在变幻 当我们谈论轶闻时 仿佛在变幻的云团下找回了 那失散已久的几只羊群。钥匙回来了 百叶窗上的风铃又响起来了 某个人,又让我开始心慌意乱 某道水渠拐过了阡陌密织的土地 有了光,在暗房中,我洗完了照片 保存下来了历史遗忘的某些细节 历史并不是空洞的,许多人在黑暗中来往 并非都是幽灵显现的梦,更多的是光圈 将我们的领地从黑暗中引向了 从水边、田野、书房、仓房中散发的 一束束鹅黄色的光 就像我们养了一群鹅黄色的鸭子 它们正带着轻盈的体态从水边回来
二十一、来自未来诗学的隐喻 未来,看上去很遥远很遥远 我,一个用铅笔橡胶擦,随时可以擦干净的符号 此刻,你在哪里漂泊?时时刻刻有可能会迷路 这是你的本性。对于星球,你总是通过手掌 剥开的那只石榴,想寻找到根须 九月,希腊诗人埃利蒂斯命名过的 疯狂的石榴树已经开始成熟 这疯狂是认真的,想起我们人生中的疯狂事 又荒唐又真实,我们会钻进石洞 不管后果怎样,总是想往前走 并深信前面一定有石门拱顶敞开 只有在疯狂中变得认真起来 我们才会将衣裙上的皱褶伸手抚平 我们才会用疯狂检测生命底部踩着的石头有多重 用疯狂去爱一个人,就像爱一只鸟 无论它穿越云雾蓝天都悉心陪伴 哪怕从空中坠落,也要陪同一只鸟的翼体 无论坠入何处,都要以轻盈的姿态落下 未来看上去并不远,嘘口气 今天已经过去,未来已经是桌上的石榴色 我酷爱云南蒙自的石榴,准确地说 是从百年滇越铁路特级火车站碧色寨 向外延伸出去的一座座石榴庄园 石榴更像是艺术品,将疯狂藏在榴色颗粒 从一只秋意弥漫中的石榴去享受未来的降临 她听见风声已经开始吹着强劲的口哨 她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树叶就会簌簌的响动 她并不拒绝聒噪从屋顶上空的树篱中飘来 但她知道,打开门就是未来 就像关上门就是昨天 语词就是荒野,有时候看不见一个人 听不见任何动植物的声音 有时候,荒野河床都在沉睡 而倘若它们醒来,就像语词等待着跳舞 因为肢体失去运动就会枯萎 语词失去循环不已的造血运动也会衰竭 鲜活的词需要遇到荒原从沉睡中醒来的早晨 倘若幸运,未来的奏鸣曲就从早晨开始 那个早晨,我拥有了升火煮茶的念想 那个早晨,我拥有了穿上白褶裙的仪式 那个早晨,我拥有了与幽灵们共舞的召唤 荒谬或疯狂沿着荒野,当温故而新时 穿上新装时,衣柜中仍保持着旧时代的味道 每个活跃的语词,都是一条命 每个妇女都因柔软的月光而信奉水的宗教 男人们放下了盔甲后,脊背上仍然有伤痕累累 未来的修辞学对于她来说,就是在迷雾中 看见了精灵们从汉语中跃出
二十二、有多少秘密在灵魂躯体外漂泊 漂泊就像风语在耳边昼伏夜出 没有漂泊,水就不会找到河流 河床上激起的浪花就不会抵达海洋 农夫们收获的西红柿还没变红时 是青绿色的。西红柿也叫番茄 番茄为什么从青涩变红?这年月日 总充满了无常,当一个智者 在午夜的火灾中遇难时,我刚服下白色的安眠药 他已跑到尽头,已无法再用数字记事 像穿上了衣服的云变幻出了另一朵云 梦见的事往往会在多年以后呈现 漂泊的足迹被土或雨覆盖后再无历史可言 有红色的太阳,必须有黑色的夜幕 在橄榄枝上有通往另一个星球的路线 热爱一个词,就发现了隐喻 而隐喻中的命运就像一个人 从出生日期到身份,漂泊于水就有了波涛 漂泊于列车就有了站台并在陌生人中行走 漂泊于箱子就有了地图上的线路 速度要怎样的慢下来,才能拾到麦穗 速度要怎样的快起来,才能搜寻到证据 拾麦穂和寻证据,是两种隐喻 世态总是在隐喻中前进 哪怕停顿,其实也在冥冥中变幻 有一个虚拟的存在,需要一枚红色的邮戳 还需要牛皮纸信封,尘封已久的消息 需要你或我,漂泊于世界尽头的勇气
二十三、水土 社会机构存在了水土,成长并茂密 云层看上去很低,看上去就能触碰 其实,你触抚到的只是屋顶上的花园 想起许多人的面孔,是为了在忘却中回忆 省略一片阴影时,你控制住了情绪 今天很踏实,从泥沼移过秋天的树篱 我喜欢炊烟升腾,尤其是被白鹭环绕的村落 白鹭们会栖在犁耙的上方,看田鼠穿过了土丘 赤脚的乡村孩子们,将作业本铺在石头上 他们认识了多少汉语?白鹭的羽毛 如果落下地,也可以做羽毛笔吗 水土之上有浮尘,在诗学笔记中隐藏 在妇女生活的发丝裙子中拂过了波浪的黑 在男人们的社会议题中成为了染料 我成为了我,并意味着要承担浮尘的来来去去 水土是我们饭碗中的佐料,咀嚼并品尝 味道像干枯的麦桔梗上弹出的吉他曲 而一只蛾享尽了烟花,总是那么快的谢幕 历史,反复地诉说着过去的太阳和月光 有时候,看手指下弹下的烟灰 就能看见灰濛濛的雾帐下走来的人有多陌生 陌生而又深邃,使我用力走向前 这就是我感受到的历史,瓦砾上有裂纹 仿佛花朵绽放,四周有绿色清香的薄荷味 我爱这异常简单的一天,就像爱一个人 那纯粹的宝蓝色,是天边迷雾散开的睫毛 或许这就是慢慢融化我的水土 我一点点适应它的奥妙 翻滚的云图有羽毛的痕迹 在一座古老的村庄里,女祭祀顶着暴雨 完成了一场生与死的仪典 我看见的或未看见的,都是世界的内核 宛如手中剥开的石榴和核桃 物与人,风景与语词,默默地凝神远眺 最终我们将着陆于哪一个宇宙的内核 广阔的云那么好,你的存在那么好 像一朵云远逝于自由的辽阔 但在扬起的锄器下,我看见了泥土的褐色
二十四、在幕后咖啡色的古城堡里 也许什么都没有,但我们仍然往前走 昨晚,我在咖啡馆喝了一杯咖啡后 彻夜未眠。这并不妨碍我向前行走的路 这是一座咖啡色的幕后古堡 所以在山冈下的小镇上,有几家咖啡馆 我猜想着,咖啡的颜色应该就是那座古堡的色泽 果然不错,我猜对了。在几百米之外 我眺望着,仿佛一头巨兽站在高冈 那孤独,从空中袭来,这是我着迷的 生活状态。这是哪里?是我虚构的城堡吗 是的,我省略了真实的地址 虽然在真实的地址里有创世主的原形符号 就像我省略了恋人的名字 在恋人的名字里衍生出那一双隐形的翅膀 以及让我曾经死去又活过来的星空弥漫之夜 就这样,在虚构的引力之下 我终于进入了真实而又被遗忘的古城堡 有发丝的幽香,看见了性感的锁骨 那是远古妇女的浴池,仿佛看见了灯笼 在没有动力发电之前,烛光旁边有幻影 灯笼可以替代日月照光,于是,古城堡 有了光,有了织布机,就有了饰物 有了光,就有了凸凹的文字形态 沿着四壁的长廊,有滴水声穿石而来 尽管我们的脚步很轻,却惊醒了沉睡 很久的生命和器物,当时间重又归来时 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那些散发锈迹的青铜 好像每天都会增加一些斑纹 我好像看见城堡中有人抚住剑在行走 但没有看见剑光。我还看见了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空寂无人的城堡 原本就是我虚构中的旅途所必经之地 如果说它真的存在,是在我拾台阶而上 我像一个来自前世的人,看不见我的性别 只感觉到我的肩膀上栖着一只翠鸟 它随我的体身轻微颤动,我看见了取火种 回来的人,好像是一个男人,他心中捧着火 那束燃烧的火,好像在他手中 又好像在一只青铜器的炉中燃烧 后来,来了许多人,身体的原形可以辨别性别 骨骼柔软的,伸出手臂像弯弓的就是女人 用肩膀顶住岩石的,将剑从刀鞘中拨出的是男人 在意识的飘忽中我接近了真实和虚构的古堡 面对真实的存在,我可以在此谈论焰火之美 面对虚构的力量,我可以伸手揭开夜幕 焰火需要着一片浩瀚无际的夜幕 疾驰于我们在两个不同概念中的旅途 古往今来,烟火与夜幕总是若即若离 两者的关系,就像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面对一座真实和虚构的古堡 我自己,恍惚间,突然产生了消失和归来的力量
二十五、剥开生命的内核 发丝被风吹起来时,往往是往后飘动 听不见发丝的声音,但你的面颊 能感觉到头上的发丝顺从了风力 我们总能顺从于世界的秩序 包括自由,每一道从灵魂中产生自由的门槛外 是谁在等待与你结伴去旅行 作为旅者,你像篮子里的苹果饱满地 期待着从鞋底下涌过来的流沙 只有鞋跟落地,才能跟踪世间幽灵们的足迹 关于幽灵有无数的隐喻 我看见的幽灵都来自想象力 这世界除了有趐膀的精灵在飞 想象力也在飞,有时候,它飞行得更快 带着泥土在飞时,有树枝上的露珠 带着河流在飞时,河床都在空中激起了波涛 带着房子在飞时,云梯上就有了村庄或城池 终于跨出了门槛,你的所有根须都在路上 有盘桓不尽的理由,就像水总会寻找 渗透感和另一滴水。物质以再生的气息 衔接着我们的呼吸,并诱引我们的目光 当目光投入远方,就像看见了乐器 那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可以沉默也可以弹奏的 是乐器,怀抱乐器者,在我们之前掌握了 弓与弦的奥妙,而我们还在训练和摸索 所以,一个人需要跨出门槛 世界是依赖于循环不已的时间向前延续的 世界也同时依赖于我们融尽痛苦的秘密 向外的路,肃清了昨夜黑暗魔杖的谣传 这世界,还需要我们去享受那些矿物质的原理 因此,我看见了头顶水瓮的女人 正在向一条河流轻盈地走去 她每天黎明来河边用水瓮装满水 又将水瓮顶在头顶 这是一个凡俗而惊心的现象 自从看见这个从村庄走出来的女人 我就看见了野花在山岗上怒放 宇宙那隐秘的内核,该结果的就结果 该枯萎就枯萎着。人群中我谋划着未来 只有顺应于万物生长的节奏 生死之谜变幻出了宇宙那璀璨而动人的传说 而此刻,我看见田野上农夫摘下的果实 从手上滚到了手推车,又滚到了 高速列车的货运厢,又流到了亚麻床布上 又滚到了生命的内核,又滚到了尘土中 我们剥开,慢慢地品尝,噢,尘世多么美
二十六、一个人的图腾 我见闻过了那些死亡的根须,坚守此地的人们 仍然炼焙着青铜器,用于酒樽的,模仿着嘴唇 用于酿窖的,藏于清风明月的倒影 不知不觉,许多凋亡的 生命重又归来,包括我自己 用前所未有的醒悟,脱离了母腹 自由了吗?有人在问我 那是风语正好经过了 我的领地。在清扫了许多来历不明的枝叶毛屑之后 突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可以跑起来吗?从家门口跑上几公里 一个忧伤的虚无主义者 开始止步,这座荒野延伸到了澜沧江边 夜晚的澜沧江是黑色的,江边的村庄植物 也是黑色的,在黑暗中适应了光线后 就会发现,黑暗之上有银色 村庄里的人们还在围着篝火跳舞 外星球人偶尔也能透过宇宙之光看到这个场景 就像我赶上了篝火中的最后一场圆圈舞 黑暗中有人拉住了我的左手或右手 篝火熄灭了,跳舞的人们回到了村寨 我记得一个女人将我带到了她的家 并打开一间房让我住里面,我听到女人的 银色手镯在响,长到足踝的绿色麻裙 从楼梯走廊窸窸而去,我睡着了 当我睁开双眼,窗下就是碧蓝色的澜沧江 我跑下楼,看不见那个女人 村里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到地里干活去了 万物万灵都在劳作 脚踝摩擦着野外向前伸展的荆棘 溪水突破了自己的禁锢最终跃出了峡谷 除了圆舞曲,手拉手扭动肢体 忘却死亡和痛苦,人类最高的境界 在于我们用身体尝试着各种深度的体验 你的手,远离着蛇的弯曲线形 我曾见过一个少年与蛇为舞 在荒野奔跑,那场汗淋淋的娱乐之路 使我惊奇于人的脚,无限奔跑的脚 我后来也跑了起来,少年从澜沧江岸跑回了家 那条蛇消失了,应该回到了它的洞穴 我重又跑到了岩石上找到了那顶草帽 阳光多么炽热,像火焰散发出比麦秸色更黄的 翼翅,飘忽在屋顶瓦蓝色之上 噢,梦幻,至高的领主 总能让我的脚在陡峭的岩石上立足 从岩石到山下的路,永远是人间焰火
二十七、草帽之歌 从编麦秸到成为一顶草帽 首先,来自小麦的生长期在许多年前的光阴面前 我总是在麦地中拾穂 母亲是一位农技师 我跟在她身后,她头戴一顶宽边草帽 在母亲宽边草帽的麦秸色下拱出的凉爽中前行 跟在母亲身后,像一只羊羔去寻找领地 我那雪白雪白的幼年啊 如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字帖笔画 在麦地里,我见识了小麦的青涩期 如我的幼年。那个给麦子施肥的老农 戴着另一顶草帽,我发现了草帽上有鸟粪 老农的帽子开始变褐色,风吹日晒 改变了秸黄色。母亲往前走了 她头顶上的麦秸色正值中年,像她的年华 我一脚踩进了沟渠,那是冬春交际之时 脚在水和沉泥中纠缠着,仿佛戏嬉来临 水有些凉,但冰早就融化过了 只有微凉的水,才会让我们觉醒 就像凉风总能激荡起冬眠中漫长的凋亡 就像热风总能让果实由绿色变饱满变红色 层出不穷的青涩后,麦子成熟了 在拾麦者的身后,我看见的都是妇女 男子力气大,将田地里的麦子 捆好抱到了牛车、手推车上堆起来 妇女们开始拾麦穂,总有余下的麦穗 遗落在田地里,鸟儿们衔不动一根根麦穗 饥饿难耐的鸟群从空中飞下来了 饥饿产生了觅食的技艺和速度 鸟群们逗留于人类眨眼的工夫,就盗走了 麦穗上细小的,裹着外衣的麦子 我又看见那些从打麦机出来的麦秸草 那些潮湿或干枯的麦秸 有人已经开始编织草帽 并将干枯的麦秸草装在手扶拖拉机上载走了 母亲说,几里外有一家草帽编织厂 母亲说话时,她头顶上的草帽被风吹得一起一伏 在村庄的大树下,有一个女人 在编草帽,她的手看上去很粗糙 但她的编织术却很细腻 每一根麦秸到她手上时仿佛都缔造着 想成为一顶草帽的梦想 是的,编织出一顶圆形的草帽需要多少麦穗 后来,我也戴上了草帽 在那个盛夏,母亲送给了我一顶草帽 头顶着草帽,我跟随母亲在乡村的烈日下行走 麦秸味、四野牛羊粪的味道、野花妖娆的味道 我青春期的味道、西红柿红透的味道 邮差骑着生锈自行车的味道 从草帽下随风呼吸着这些混淆一体的味道后 一个少年走过来,偷吻了我的影子 一只鸟飞过来,盗走了我头顶上的白云 一轮太阳在草帽上悄无声息的游荡后 当我摘下草帽时,已抵达了黄昏 多么寂寥而凉爽的时辰,我将草帽挂在了墙壁 站在墙壁下的我,突然间灵魂开窍 将一束灯光聚在房间,仿佛又看见了 戴宽边草帽的母亲,她是一组很长的农事诗歌 而那个拣穗者,梦里出入的地方 都有麦穂下的尘埃,红尘天路有草帽在飘动 那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跑过了砾石小路 重又回到麦田,啊,未来 从拾一根麦穗开始,序幕拉开后 灵魂饥饿的人们开始了弯下腰 在麦田中如能拾到一根根麦穂 直起腰来时,将仰头看见头戴宽边草帽的女神 那麦秸色的女神,从遥远的农事中走来 饥饿消失了,就会用麦秸编织草帽 坐在大树下的妇女,将一只草帽编织到天黑 终于完成,当最后的一根麦秸草 作为音符镶嵌在草帽,我听到了有人 在喊我的名字,有人喊出了我的魂 喊出了我身体中孕育的那场狂风暴雨 我不需要观看搏斗和杀戮 对于我来说,戴上那顶麦秸编织的草帽 可以来往于丛林,我跟野兽们相爱 抚摸遍了它们的皮毛,并吻它们的眼睛 我跟所有飞禽走兽们都有约定 但保持着距离。我在草帽下闭上双眼 是因为我已疲惫和厌倦,血腥或死亡 都需要内心的神去祭奠。喊出我名字的人 喊出了我的魂,待我睁开双眼,戴上草帽漫游 就像我活了九十多岁的母亲,撑着紫檀魔杖 她从不施展魔杖之法,但我已被她笼罩一生 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喊出了我的魂 今日白露,我站在牢哀山的海拔深处 观看一只绿松石色的鸟,看不到底的危崖 一个采药的中年妇女正擎在危崖上 我嘘了一口气,她身穿红上衣 我想起了古刹的燃灯,想起了红色的火 想起了红色的玫瑰,想起了红色的恋人 想起了红色的木棉花,想起了红色的唇膏 一只绿松石色翼的鸟,飞过了我草帽 直上云霄。采药的妇女擎住了一座峡谷 她的灵息像雾状形的云朵缭绕而去 这人间除了烟火,还有另一场烟火
二十八、狂飙和孤独游走于时间尽头 眼见一架牛车已经废弃在荒野 再也回不了家,找不到它的主人 牛车还没散架,它的结构笨拙而简洁 制作牛车的是乡村木匠 我这一生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乡村 从幼年就跟在尘土的飞扬在奔跑 从幼年就无法追究尘埃为什么会落地 那时候,总能看见木匠,听见锯子和锉刀声 木屑的粉沬就随风起落,木匠的脚陷在木屑 他的眉毛面颊上也有木屑 春光处,一辆牛车出了村 我搭了那辆车,却不知道要去何方 赶牛车的老人也没问我去哪里 天边尽头,是一个大得无法计数的圆圈 亦是一个紧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水乳大地,母亲的乳头下是吮吸的婴儿嘴唇 乘牛车往山岗上走,车轮下是山路 一头黄牛沉默寡言中奋力往前走 赶牛车的老人六十岁左右 他点燃了一支用烟叶裹起来的香烟 浓烈的烟草味儿呛人时激起了咽部在咳嗽 如同上山路上摩擦着车轮的沙石 冥想中的帆船像一片薄雾离我太远 曾经拥抱过的人像冰冷过时的旧相册 牛车在正午前抵达的是一座山岗 我和赶车人都下了车,因为再无路可走 赶车人走到山地里去了,是一片玉米地 他的腰有些弯曲,身体几乎朝前倾动 我环顾四周,看不见一个人 没有人的地方,牛车栖在山岗 老人钻进玉米地就再看不见踪影 我现在去哪里?在虚无中产生的方向 总有烟火与天堂的纽带,像红色的绳子 我战胜恐惧时,红色就会降临 往前走了几十步,便回过神来 出现了一座果园,有果树的地方就有人 我听见了剪刀的咔嚓声时,看见了一个女人 在修剪枝条。离她伸往枝条的剪刀也很近 近在咫尺,她看见了我 对我说,想吃苹果就自己往树上摘 她的脸,像花瓶,阳光移动时又像青铜器 她摘下一个苹果递给我说往前走几里就有公路了 我咬下了苹果的一角,往前走 她给予了我方向感,让我有了移动感 狂飙和孤独游走于时间尽头 抚摸过我指头的人并不意味着终生厮守 将我送到月台上的人并不意味着与我乘同一辆列车 秋风处,万物都在清除落英 如泣如诉的耳语,河流将拐过弯 雨季将撤离,从云穹收回闪电骤雨 我将剪刀藏在器物处,刀锋不再需要磨刀石 众神走进了岩石峡谷又走了出来 生命,就是从雾障深处飞出去的一只蝴蝶 生命,就是野火腾起趐膀后化不尽的咒语 我守住了我自己,羽毛才可以化蝶永逝 我守住了我自己,灵魂才可以虚空图腾 此际,日月在身边旋转 化蝶为永逝者,以苍茫变幻无穷呈现了 那一双透明之翼,穿过了云层阶梯 虚空为图腾者,以尘世为净土繁殖出了 众生的密码,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打开或掩上的门,我们走进去又走了出来 仿佛成群的幽灵往天地间去漂泊 仿佛成群的天鹅往天地间去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