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下面上来,从闷热潮湿的地铁里上来。这种湿热和地铁拱顶瓷砖的洁白无暇奇怪地混在了一起。你一脸忧郁地走向出口——除了走在前面的两三个人可以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上爬以外,后面的人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谁也超不过去,每个人都像一座山。有人不经意地为你撑了一下门,轮到你时你也为别人撑一下,谁也不会抬头看看自己给什么人帮了个忙。你已经登上几级台阶,此刻你就只能随大溜儿跟着往前走了。 突然之间,你发现自己已到了台阶顶端,你很高兴,也感到轻松。头上的这块蓝天,建筑物的这一角,天空中横斜着的这些树枝,你每次看到都会觉得高兴,都会觉得幸运。你不曾意识到刚才是被淹没着,此刻却有了一种脱离苦海的感觉,你从井里上来了。啊!是的,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从投在台阶上的长长的阴影中开始了。嘈杂声也变了,在空旷中变得清晰了;你还看不到车,也见不到行人,但你知道,上面是沸腾的生活,是春,是夏。 心跳得快了,不过这和爬台阶几乎没有一点关系。必须在这里停下,没人注意看你,没人知道你是谁,为了多看看这块篮天,不继续往上爬了。这境界是无意之中造成的,可以保留却把它破坏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现在,只剩下最后几步,你走得更慢了。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整个身心去拥抱这座城市。到了地面上以后,你满意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因为太开阔,因为有太多的路可行,刚才的境界淡化了,消失了。 你只能在从井下出来的那一刹那捕捉住巴黎。恰恰是在出来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