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陵的山水自然只属于茶陵,那里有别处没有的神龙洞、玄仙洞、天子洞、金鸡塔……以及与之种种血肉交融的神奇传说。来到茶陵,自然是“神农氏”的吸引,但让我不能忘怀的,却是一只会隐形的虫子。 与它的相遇纯属偶然。当然,还得感谢那只自我陶醉、自在欢唱的石蛙,它那不眠不休的自然精神、清亮的嗓音、悠然自得的欢愉,让我们有了去后山一探究竟的冲动。 花溪园后面是一座原生态森林康养基地,我们几个文友相约而行,拾级而上,沿着延伸至山林深处的弯道前行,一路松林阵阵,涧溪淙淙,山风拂来,清心安然,那些纷纷扰扰随风而去。在一座石柱亭子前,一弯枝叶映入眼前。望着那团摇曳的绿,我不禁止步,嗅着那流淌的沁心气息,凝神细看,发现那叶片有着锯齿的边缘,样子普通,却绿得透亮,叶脉纹路清晰地印在那团新绿中,让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下那团小小的、生命的颜色。 在我用手托起那片绿叶时,这团绿色中却突然站起来一只形同叶脉经络的虫子。我一惊,还以为是眼睛出了问题,明明就是一片叶子呀,怎么会突然立起一只绿色的虫子?其实,我惊异的不是这只虫子出现得突然,而是它能全身贴在叶片上,因为这种相同的绿,和它几乎与叶子脉络一样的触角和腿脚,让人几乎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它似乎就是为这片绿叶而生,它的身体与叶子的颜色、经脉走向,是那样的天衣无缝。它的身子细长,不细看,还以为是一截被折断的枝干横在叶子中间,只是比枝叶的主干略小,头颈部有一圈淡淡的红色,衔接着它的脑袋与身体。虫足细长,如丝线那般,紧紧地黏贴在叶脉上,让人看不出是叶子的经络还是它伸长的腿,那种细小的笔直和紧绷,牵引着全身的力量。它的脑袋很小,能够依稀辨别是三角形,由于太小,几乎看不到它的眼睛,让人不得不相信,它连眼睛都是绿色的。我忍不住抬手去逗弄它的身体,但我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它,它身子便往后一缩,猛地立了起来,许是我的手掌带去的微风,或是温度的介入,让它觉察到了某种危险的存在。它昂起那看不见眼睛的脑袋面向我,我能感觉到它的细腿绷得紧紧的,牢牢地吸附在那片巴掌大的叶子上,迎风而立,像一个披着铠甲的战士,随时为护佑这片绿叶的安宁而战。 从它全身积蓄力量、一触即发的架势上,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我这个外来的闯入者,对这只虫子赖以生存的家园造成了威胁。在这条不知名的小小的虫子面前,我肯定是个对其生命有着威胁的庞然大物。我思忖着,想着面对这个挑衅的对手似乎应该做点什么,看看它的反应。我伸手摸了一下它的身体,没有感觉到柔软,它身体紧绷,有着枝干一样的硬质。许是我突然的进攻,让它始料不及,它换了个姿势,那丝线一样的细腿拉伸得更长了。我又把它当作家园依附的枝叶猛地摇晃了一下,待叶子静止下来,停止了晃动,那只刚刚还斗志昂扬的虫子突然不见了,我赶紧低头寻找,没有见到它的踪影,仔细观察周围,也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好像突然间它就凭空消失了。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虫子也是会怕死的,面对突来的危险,选择逃生,也是一种生存之道,没有谁会做无谓的牺牲。 我用手指弹了一下这片叶子,准备离去。就在我转身的瞬间,那叶子上面似乎又多了个东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条虫子!它并没有逃走,而是伺机恢复了原状,与叶子合二为一,用它能隐形的外衣避开“敌人”的视线。我突然领会到了它的生存智慧,虽然遇上了强大的对手,但绝不逃走,绝不放弃自己的家园。这片叶子就是它的栖居之所,是它用来遮风避雨的家,无论生死,这里都是它生命的来处与归途。 突然间,我想起了在探寻炎帝神农氏洞穴的路上,有挺拔葳蕤、苍翠如盖的高大树木,它们矗立于风雨,有的已经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也有低矮的灌木、攀爬的藤蔓,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倒在地上的枯枝和朽木,它们的生命已然终结,但还没有完全腐化。那些粗大的树桩躺倒在大地上,并不是了无生息,一些肥瘦相间的木耳点缀在它们失去水分的、干瘪的身体上,像一朵朵盛开的蘑菇云。它们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在生长的地方倒下,并不需要森林工去清理,也许正是依了它们自己的意愿,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种生命的轮回其实就是大自然的生长规律,也是人类对生命的期许。所谓叶落归根,是大自然的生命循环,亦是人类的精神所向。 茶陵的山水令人难忘,茶陵的古朴与安宁之气让人神往,茶陵神农氏的故事久久流传引人遐思。但我也要感谢那只无名小虫,那只形如枝干、有着硬质“盔甲”的小虫,在茶陵,与它的邂逅,同样是我生命中不能忘怀的一隅:无论它多小,它也是自然之子,它隐形的存在也是存在,它微小的生命也是生命,它坚守的精神也是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