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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五部

时间:2016-06-14来源: 作者:王蕙玲 点击:

  (十一)

  在睡梦里志摩又找回了自己:原有的生活和心情。

  醒来,他却发观从身子到灵魂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一切都变了。

  愁闷、悒郁、愤世嫉俗和深埋心底的爱之幻灭,统统烟消云散了。

  有一个黑点,在眼前,在精神的直觉面前,不停地移动,旋转,发着光。他看清楚了,是眼睛,也是旗袍。就是这黑东西,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他双手枕着头,让自己的思维自由地扩展。

  无论是有意志的上帝,半意志的命运,还是无意志的必然性,人类总是俯首贴耳他听任它们的播弄。一个人诞生,总是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空间;他只能在一个限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成长、活动。人,说起来活在人间、世上,其实只是处身在一个极为狭隘的圈子里,也就在这个圈子里与人交往,产生友谊、爱情,发生恩恩怨怨。也许,正是在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圈子里存在着自己的另半个灵魂,可是你却永远与他或她失之交臂,腰隔永世……

  他和她的相遇,就像两个圆相切,奇迹就是这个切点。生命的意义,也就正在于等待这个切点。

  他突然坐起了身,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他听到,听到一个陌生而又亲切的声音在呼唤,呼唤他的名字——然而,只有时钟的嚼嗒,孤寂而单调。

  他匆匆地出门。他循从着呼唤,他去找寻。

  人生不就是由一个个找寻组成的吗?

  他从热闹的大街走到僻静的胡同,一张张漂亮的、丑陋的、和善的、冷漠的、带笑的、愁眉苦眼的面孔从他眼前身旁闪过。他在找寻。

  琉璃厂。这里有不少旧书铺和书局。一家书局门口挂着块大广告:"当代大诗人徐志摩翻译戈塞著《涡提孩》,中华书局印行。

  名著佳译,欲购从速!"

  看了这样的广告,志摩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不过,它使他的心绪回到了现实里,他信步走了进去拿了一本到柜台前付钱,一位妇人从柜台处回身过来,两人劈面对视。

  找到了!——黑眼睛。

  "徐先生"!声音里充满了喜悦,黑眼睛里有着更大的喜悦。

  在自己的生命里呼唤着的就是这声音啊!

  "王太太,您好,买书?"

  她微笑着将手中的书翻过来:《涡提孩》。

  "我正在想,怎样托人请您在书上题几个字呢。"

  "我现在就写。"志摩忙不迭地伸手摸到了上衣口袋里钩派克自来水笔。

  她朝四面看了看,"找一个地方坐下写吧,您的题辞应该是一首诗。"

  他们坐在一家意大利人开的西菜馆里,侍者彬彬有礼地送上印刷精美的菜单。

  空气里飘浮着煎牛排、奶酪、番茄沙司的混合味道,刺激着人的胃口。

  她穿着一件蓝色的旗袍,领子低低的,脖子露在外面,明亮的灯光照耀着,显得格外的柔美白腻。

  "王太太……"

  "叫我名字:陆小曼。"

  "小曼女士,你,喜欢吃西莱吗?"

  她点点头。

  "法式的还是俄式的?"

  "都喜欢。"

  "汤喜欢红的还是白的?"

  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赶紧用手帕捂住嘴,鹅黄手帕上绣着一朵红艳的玫瑰花。

  他很窘迫,气恼着自己。写美丽的诗的人,竟然说出如此无聊的废话。

  菜上来了,打破他的尴尬。

  他低头喝了两口汤,抬眼隔着两盆场上面的热气望着她。她那妩媚、热烈、多情的目光,松动了他的舌头。

  还是从西餐谈起。伦敦的饭店,英国人的起居饮食、风俗习惯。又从伦敦回到北京,从北京到了江南。从地方到人事,从人事到艺术。一到艺术领域,他便自由了,他感到说话和写诗写文章一样流畅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的口若悬河的叙述,不对插进问话、评语。

  轮着她说了。

  她家是常州的大族,世代书香,父亲陆定是位学者,任财政官员之职,她九岁随父到北京,在教会办的圣心学堂读完中学课程。

  喜欢吟旧诗,习小槽,研丹青。演戏、唱歌、跳舞都喜欢;爱读书,尤其是新文学。

  十九岁时,由父母作主,嫁与王赓。王赓毕业于清华大学,后在美国营林斯顿大学读哲学,又转到西点军校攻读军事。

  两分钟的身世,简短的字句,志摩仿佛念着一首象征主义的诗。他感到行与行之间有着大大的空白,这些空白处正是感情的激流,这里有着她的哀乐,只是深深地隐藏着……

  她们的交谈就像这浮在场面上的奶油,悄悄地。渐渐地,溶解着,交融着,潜入对方的心田,慰润着各自那痛苦的、躁动不安的灵魂……

  "您的Darling,王先生,"志摩顿了一顿,"也喜爱艺术吗?"

  小曼苦笑一下,将头一扬:"今天,请不要谈及你我以外的其他人吧。"

  这任性的话,使志摩震动了。他默不作声地用刀叉对付盘中的一只大炸虾。

  志摩没有抬头看她。他已经用心灵看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空气变得沉重了。

  想起了书。志摩抽出笔,沉思片刻,在小曼那本《涡提孩》的扉页上题上自己一首诗的起首几句:

  ……你是谁呀?

  面熟得很,你我曾经会过的,

  但在哪里呢,竟是无从说起……

  离开了饭店,在街上他们又走了不少的路。

  到了东单,小曼说:"我该回去了,欢迎您到我家来玩。"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掌心贴着掌心,手指交错着。谁也不愿意先分开。

  她去了。他看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变小、模糊、消失。他突然感到一种惧怕,惧怕她无端地闯进自己的生活又无端地离去,永远地离去……

  志摩脚下沉重,心头郁闷,犹如迷途在旷野中。他不想分析自己的情绪,那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美好的、崭新的希望在升起,复杂的、无情的现实又将它往下曳。

  真想唱一支歌。一支悲歌。

  (十二)

  几天后,志摩收到一封写在十竹斋诗笺上的短信,是王赓写来的,邀请去他家作客。志摩喜出望外,拉了胡适和海粟就去了。

  王赓在家里也穿着军服。他身材魁梧,蓄着唇髭,脸上的笑容显得刻板而勉强,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英武中略显儒雅,儒雅里又有点木讷。他彬彬有礼,但缺乏热情,招待客人像是执行着一项上级交下的公务。志摩一边跟他寒暄,一边打量着他,心里不禁感慨系之:小曼跟这样一个人生活是不会有幸福可言的。小曼却像一阵春风吹来吹去,又是张罗茶水,又是递烟送糖,忙得不亦乐乎。

  有海粟在,自然就谈到了画。小曼硬要大家去画室看她的近作。王赓向志摩和海粟欠了欠身。"你们谈谈吧。我,不懂艺术。请原谅,失陪了。"说罢,双脚一个原地向后转,跨着步兵操典式的步子,离去了。

  小曼快活地领着客人到了楼上。

  墙上挂满了画稿。木架上还有几幅没有完成的油画。海粟一个扫描,就尽收眼底;适之,背剪双手浏览一番;志摩则是一幅一幅仔细地观赏着。

  小曼的画灵秀出脱,但没有一幅是完成了的,看得出是随兴挥洒,兴尽即止。

  "刘先生,您看,我最近可有进步?"她侧着头问道。

  "我看……技法日趋熟练,构图章法还嫌简拙。这,也许是因为你游历山川还太少,胸中缺少丘壑……"

  小曼的眉心一收一放。

  "来,当场画一幅,让我看看你的运笔。"海粟指指画桌。

  小曼看了志摩一眼,沉吟了一下。

  "好吧。"

  她铺开一张对裁的宣纸,蘸墨运笔,画了一幅淡彩山水;柔白的手指下流出了道道墨痕,点拨挥洒,好山秀水,相映成图。最后,她又在白沙清清边的空白处添上几道波纹,逶迤悠长,仿佛是她心绪的委婉表露。

  她搁下笔,眨着眼睛看着海粟。

  海粟双臂抱胸,紧锁着眉头,半晌不语。最后,他严肃地一字一句地说:"你的才气,可以在画中看到。有韵味,有感受,有气质;只是笔下缺乏力度和准确感,这说明你练笔还不够勤奋刻苦。画画可不像听戏玩票,只有长期的苦练才有成功的希望。"

  小曼频频点头。站在一边的志摩却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紧紧地握住海粟的手。"海粟,你真有眼力!"

  志摩那种异乎寻常的激动使海粟惊讶地住了口。站在对面的胡适,含蓄地微微一笑。

  从王家出来,志摩兴致勃勃地一定要请适之和海粟吃烤鸭,三人上了全聚德。

  晚上,十点多了,海粟正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刚从法国寄来的新版《罗丹传》,蓦然,楼梯上响起了救火队员似的脚步声。海粟吃了一惊,抬起头。

  志摩像一头野鹿似地冲了进来。

  "这么晚了,你……"

  "我……怎么也睡不着,在街上乱走,看见你这儿亮着灯,就上来了。"志摩喘着粗气,双眼闪动着一种奇光异采。

  "有事么?看你这副样子……"海粟不安地问道。

  "没,没什么。有好茶叶没有?泡一大壶。"

  海粟彻茶,志摩随手捡起他丢下的书,翻了几翻,又放下了。

  "你坐下,坐下。你需要安静。你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有什么不对头?"志摩坐了下来。一杯茶喝过,他安静下来了。

  他们抽烟,喝茶,谈罗丹。突然,志摩起身说要走。

  海粟总感到志摩心里有事。"你怎么突然要走?你有什么心事吧?"

  "别瞎猜。我在想一首诗。"

  "一定是首好诗!"

  "是一首又痛苦又快乐的诗。"说完,志摩就下楼走进了沉沉的夜色,蓝布长衫的影子一晃一晃。

  从此,志摩成了王家的常客。他与小曼夫妇同游长城,逛天桥,到来今雨轩喝茶,去吉祥戏院听戏。王赓公事繁忙,有时不能同往,就让志摩陪着小曼游玩。长城的苍茫尘沙,故宫的重门深院,北海的巍巍白塔,圆明园的颓柱倾把,卧佛寺的庄严妙相,卢沟桥的玲珑石狮,天桥的相声杂耍……皆成了志摩和小曼情谊相长的见证、生命交流的媒介。他们相互发现和造就着对方的心灵,为看到那里竟是个从未见过的美丽境界而惊喜交加。

  跳舞、打牌是小曼两大嗜好。最近身子有点弱,跳舞少了,打牌就多了起来。志摩原本不会打牌,专门学起来陪小曼玩。

  志摩坐在小曼的上家。抄牌时,两人的手指不免接触,好像寒冰又像浇红的炭,从生理到心理都是一阵震颤;志摩如此,小曼也这样。避免着又冀求着,一次,一次,再一次……

  "这样不行!"李太太叫了起来,"徐先生老是给小曼吃牌。换个位子,你们两人对面坐。"

  小曼低着眼睛看着牌面。志摩却不禁抬头望着她。她那矜持的神情里,含着几分妩媚,几分娇羞,几分柔情。一颦一恼一笑一嗔,为了牌的胜负,他却一概当作是做给他看的含情脉脉。

  他忘了吃、碰,忘了摸牌;一会儿做"大相公"一会儿做"小相公",每次,他都输钱,可是他却当作莫大的幸福。

  小曼怕别人看出端倪,不许志摩陪她打牌。他说什么也不听从,小曼没办法,只好自己也不打了。

  两人就常去听戏。小曼喜欢程砚秋,志摩慢慢地也陶醉在那悱恻缠绵、低回幽雅的唱腔里了。

  窦娥,薛湘灵,蔡文姬,雪白柔长的水袖港台拂舞,宛若悲剧女主人公的扯不断诉不尽的愁肠……声断腔不断,腔断意不绝,若断若续,从破碎心灵里挤出来的呻吟,哀泣……

  场子里幽暗的灯光,躁热的气息,两个人的头不觉地靠拢。带有香水和汗珠混合气味的鬓发,厮磨着他的面庞,蓬松松的丝缕裹住了他的灵魂,离开了肉体,离开了戏院,离开了尘世,向迢远的青天飞去……

  散戏了。坐在马车里,两个身子两颗心灵都在等待。黑洞洞的车厢,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存在着。看不见,感觉得到。重重的呼吸,起伏的胸脯,滚烫的手,火热的心。许许多多的话,涌到了嘴边,无声地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一句也没有说出口。拥抱、接吻,热烈地、长久地、销魂地,在想象中进行着,手却没有碰一下。

  王家到了,车停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两人跳下车都轻轻地叹一口气,遗憾地对望了一眼,就分手了。她的身影消失在门扉里。

  志摩又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小曼的生动形象、楚楚传人的神态,一直在他眼前晃动。他竭力去追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从中品味出使自己无限欣慰的含义。然而,恼人的是,在她那身影的前面,总有王赓那僵直的身躯和炮弹一般的头颅阻隔其间。

  他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泥沼。世态的复杂使他悲哀起来,愤怒起来。不合理的婚姻制度活埋了多少人!可是,这回是一个弱女子。她能毅然挣脱婚姻的锁链和那个身背武装带的、沉默、固执、莫测高深的男人吗?想到这里,他又感激幼仪了。他不恨王赓,甚至有点怜悯他。他是那么满足于他的官位,满足于有一个备受羡慕的美貌夫人,却丝毫不能给她以抚爱、垂顾和柔情。他根本不懂这些。他的头脑里大概塞满了哲学定理和战术要则,再也盛不下爱情和别的什么了。

  一定要让小曼醒悟,一定要抗争;这回不能再犹豫,不能再退缩了。只要自己有决心,有勇气,肯奋斗,幸福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十三)

  志摩在《小说月报》十五卷第三期上发表了一篇《征译诗启》,吁请海内文友多译西洋名诗,以响中国读者;他自己也勉力为之,先后翻译了惠特曼的《Song ofmyself》,拜伦的《Song rom Corsair》等诗篇。一天,他准备翻译波特莱尔的《UneCharogne(死尸)》,便从借住的松坡图书馆楼上居室下来,刚走进阅览室,一只手从后面搭到了他的肩上。

  他猛一回头,顿时,惊喜的笑容漾满整个面庞。"啊,达夫,是你!好久不见啦!"他情不自禁地伸臂抱住站在他面前的中学同班同学郁达夫。

  郁达夫也紧紧抱住志摩。

  "志摩,你现在好得意啊!让我细看一看……嗯,模样没有变,还是那样,头大尾巴小,一副调皮腔……"

  "达夫,好几年了,你怎么也不给我一个信息?你现在住在哪儿?几时来北京的?"

  "我在什刹海租了一间房子……有时,也去哥哥那儿住住。"

  "你真是个狠心人。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思念我吗?"

  达夫微微一笑。"谁说的!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会遗忘,唯独幼时的同学情谊,却是无法从记忆里抹去的。我……我想,没有通消息,主要还是自己心境不好的缘故。有时也想写信,但是,纸摊开了又感到茫然。写什么好呢?"

  志摩突然呆了一呆,隔了半晌,他说,"你讲到同学情谊,我想起来了。杭州府中那个老沈,沈叔薇,你还记得吗?他死了,嘿!"

  "是吗?"达夫惊叫一声,"老沈,那个顽皮大人,你的表哥哥?怎么不记得!他是和你一道进中学的,是吗?怎么年轻轻的就死了?"

  "唉,"志摩深深咽叹一声,"生死的事,真难说呵。不过,他的身体是不好。学校出来以后,一直是病恹恹的……"

  达夫沉思似地说:"古人云:'死生亦大矣。'想不到我们在盛壮之年,就要经历与故人死别的打击,真叫人太伤痛了。叔薇还有遗孤吗?"

  "没有了……没有了……他的生身爹娘,过继的爹娘,他的爱妻和娟姊,都已死了……"

  "这倒也好,了无牵挂。"达夫惨然地说,"几时,我们约个日子,一起去他坟上凭吊一下,敬献一支清香,也让他在天之灵,知道世上还有小时候的伙伴,在飘泊中为他安魂祝祷……"

  说到这里,达夫的眼中涌出了眼泪。

  两位激情挚诚的诗人伫立在阅览室里,沉默着。这时握住他们心灵的,已不仅是对叔薇的悼念,而是生死这个无穷的奥秘对于两颗浪漫的心灵的撼动了。

  过了一会,达夫说:"你住在哪儿?"

  "住在这图书馆楼上。这里倒是个清静的所在,看书也方便。上去坐一会吧!我们好好谈谈……"

  上楼坐定后,达夫问:"你们发起的什么新月社,究竟是怎么回事?外面议论多得很哩。"

  "你听到些什么?"

  "有人说它是资本家的机关,有人又说是某党某系的团体,还有人说它是主张男女杂混的过激派……"

  "嗨,"志摩摇头苦笑说:"可见外面闲话之多了。其实,最初,只是一个聚餐会罢了。从聚餐会产生了新月社,接着又产生了松树胡同七号的新月俱乐部。最早,是我和适之、子美、上玩、西林、歆海、通伯、思成、徽音等人,想自己编排上演一些新戏而集合在一起的。当然,也没有什么成绩可言。那回的"齐德拉",也是叫泰戈尔的生日逼出来的……不过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文友一起玩玩罢了。

  "现在的这个俱乐部,又是什么玩艺儿呢?"

  "这俱乐部,是由家严和黄子美垫钱开办起来的。实际上,也只是一个娱情怡性的地方。有不错的房子,不坏的布置,合式的厨子,舒服的沙发,可观的书报……地方倒是不错的!我们开过新年年会,元宵灯会,古琴会,书画会,读书会……达夫,你何时也来凑凑热闹?你来,大家一定很欢迎的。"

  达夫摇摇头:"这,恐怕不是我这种穷小子插足的地方吧。"

  "你又来了!"志摩喊道:"你的这种愤世嫉俗的脾气,可不能对着我老同学、老朋友来哟!"

  "总而言之,去那里的人,都是吃饱了饭胀得难受的人……我,没有这种雅兴。"

  "好,不跟你争辩这个。达夫,你又有了什么新的风流韵事?"

  达夫微微有点脸红。"这,今天不谈吧,以后再详细告诉你……我看你倒是面有喘气,眉有喜色,可有了什么佳话好事?"

  志摩把身子俯向达夫:"好,告诉你一个新闻:我在恋爱。"

  "这算什么新闻。"达夫笑着说,"你本来就是'不可一日无爱'的'爱神'嘛!"

  志摩捶他一拳。"还说我哩,你不也一样!"

  达夫正色道:"言归正传。告诉我,她是谁?"

  "陆小曼。你知道吗?王赓的夫人。"

  达夫点点头。"刚到北京,就听到过她的芳名。"他皱着眉,沉思地说:"这,会有麻烦的。"

  "是呀,"志摩急急地说,"你说,该怎么办?"

  "照我说嘛,再简单不过了。要么别她而去,要么一追到底。你离得开她吗?"

  "离不开!离开她,我就要死了!"

  "她呢?"

  "也一样。”

  "那么,就爱下去吧。坚韧不拔,皇天不负苦心人。"

  "王赓那头……他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他很爱他的夫人吗?"

  "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但是……他不会容忍背叛,就像不会宽恕一个开小差的士兵。"

  "这……得看小曼那头了。她是一个刚强的女性?"

  "不,她很柔弱。多病多愁,又太善良。"

  "这,就有点儿复杂了。总之,关键在她。她能下得了决心吗?只要她下决心离婚,王赓决控不住她。他毕竟受过西洋教育,况且小曼也不是他帐下的小卒。"

  "对了!关键在小曼!关键在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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