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百里不是我的原生故乡。 但我却愿意把百里视做“我的村庄”。 因为,在我看成来,这多年,在我的故乡,以及我走过的很多很多别人的故乡,一些渐行渐远最终不知消逝何处充满古典意义的美妙物事,原来都是悄然隐退聚合在了百里。百里,到处散发出纯粹,散发出和融,散发出温敦,散发出美意,散发出念想,散发出乡愁,整个看上去就是我的故乡以及我走过的很多很多别人的故乡昔日曾经完美如初的影子。这样的百里,被我视为精神回望里“我的村庄”,还不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吗! 百里是大别山腹地太湖县边陲的一个小镇。一条名叫“长”的河——长河(长河,是不是那条流过我的故乡,名叫“长”的江——长江隐身尘世不求闻达的孪生兄弟呢?),那么纯粹,那么原生,那么不带世故,那么风情蔚然,仿佛隋唐的飞天,在飞向敦煌欣然的宿命里,有意无意丢失,又随风飘落大地,缠绕在大别山胸怀里多么柔曼的锦缎。锦缎般的长河,一头揽着百里村庄,一头挽向太湖古城。古老的码头,连绵的排筏,气度不凡的画舫,欸乃如诉的桨声,桐油浸润柔韧如钢的缆绳,深深勒进纤夫被阳光风雨曝晒吹打成同样坚韧如钢紫铜般的肌腱。一步一声号子,以艰辛的外在宣泄出生命深处的激情与豪迈!一百里,整整一百里!一座村庄与一座文明古城,由千百个纤夫用脚印给予了千万遍精准的测距丈量!一座自从起根发脉也不曾有过属于自己“学名”的村庄,就这样被贴上了“百里”的标签。 只是,如今的百里,与太湖县城之间,已不再是原本意义上的百里路径了。曾经的依靠自然赐予的水路交通,随着经济实力的提升与民生关怀的普惠,早已被更加便捷高效的公路所替代。水泥公路盘山越岭,曲折回环,绕过花亭湖,贴近长河岸,一路穿村缀户,一路柳暗花明。时代的车轮,取代古老的舟楫;时空的压缩,带来时间的释放。太湖县城至百里的公路里程,以小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的名义——哪怕多绕一座山坡,也要牵手哪怕一个需要惠及的乡民——延长至原来长河水路的整整一倍。而原本耗时昼夜的百里水路,却在中国速度的车轮下,从太湖,到百里,从百里,到太湖,就这样变成了谈笑指顾间。 此刻,我正漫游在百里夜的街头,以一个旅者的心思,试图对“我的村庄”点击解码。天空,靛蓝深遂得一派摄人心魄;群山,以列兵的雄姿,把我的村庄默默而深情地护卫与守望。一钩银月,仿佛从外太空穿梭而来的玄秘飞船,正越过三千寨高高的峰巅,向着银河两岸的天琴座和天鹰座,疑似在把我的村庄——人间百里的讯息,传递给早年也曾与我们一样栖居在大地之上的织女牛郎。一颗一颗的星子,易卦般排布百里的苍穹,如一座座航标,如一座座灯塔,如一座座宇宙信息平台的中继站。我知道,那钩银月的神话飞船,已通过这星星航标、灯塔、中继站,与织女牛郎实现了人间百里欢乐资讯的实时共享。织女美丽的大眼晴对着百里扑闪扑闪就扑闪出了满盈的泪花;牛郎深情而略带忧郁地凝眸百里,把储藏在心海里日渐模糊的人间往事点滴擦亮。我听见织女与牛郎的对话——织女说,哎,那时,我们不懂爱情,我为什么那么容易被骗,我为什么那么决绝逃离我的故乡百里?!牛郎说,俱往矣,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那时我们谁能知道,轮回后的百里,我们大地上昔日的故乡,会是今日人间的天堂! 是的,百里,你不知道,你真的就是人间的天堂!这不是织女牛郎以宇宙的星眼,以大地之外第三方的审视,灌输给我们虚拟的概念,而是我现在,我与秋诗等作家朋友们现在,就仿佛行走在天堂,沐浴在天堂,享受在天堂,幸福在天堂。我的眼里看到的,是满街满巷迷离庸倦天堂般的灯火;我的耳里听见的,是长河在街巷那头淙淙流水和野雁从房舍之上扇动羽翅天籁般的声响;我的肺腑中,是从三千寨八百米海拔野生茶园浸滤而来的天泉般的空气;我的手心里,是百里初春幽馨的露珠,和银河两岸提着灯笼嬉戏追逐划过长空与我们遥相呼应息息相通的星光……我们把你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们把你走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几乎记住了你所有的模样,我们又似乎刚刚与你对面。我们细数了你一条条街,一道道巷,一重重门,一扇扇窗。一只狗子,不知从什么时候,从哪里而来,一声不吭地跟在我们前后左右,时而对着前方竖起耳朵,做出警觉的模样,仿佛接受指示安排,担负着为我们安全保卫的重大责任;两位古稀老人,坐在门洞大开的堂前,就着开始回暖的春风,怡然叽呱着津津有味的前世今生。我们来回三次,他们还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叽呱着同样津津有味的前世今生……这是盛世乡村的融乐,这是春风中国的怡然! 哦,我的百里,我的村庄。 (安徽 罗光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