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是救命的粮,一点也不假。曾经红苕是农家饱肚子的主食。是红苕把我一天天喂大,细胞和血液里灌满了红苕的元素。 别看红苕长得憨憨的,白白胖胖光溜溜的,面无表情,却绵甜可口,润喉滑肠,健胃平气,馨香醉人,直占鼻喉,人们都喜欢吃。可我们土家人把老实憨厚的儿女叫苕,有媳妇把老实巴交的丈夫叫苕,把不与人争利,不爱出头露面,凡事退让三分的人叫苕,当然,把人说成苕,包含有恨铁不成钢,不争气、不努力、不出人头地、望夫不成龙、怨女不成凤、做事笨拙的意思。也不是坏到没有收救的地步。有土家人自谦:我跟苕一天生,一是说喜欢吃红苕,二是说本人生得老实。有人说:我是方苕,意思是说自已比苕还要苕,苕本来就生得愚笨,但还不是十分愚笨,体形还是圆滑的,方苕比圆苕更憨厚更笨拙。还有老师责怪长得茁壮的男孩不好好读书:你呀,就是个漂亮苕儿。 每年春节过后,父老们即将贮存在地窖里的种苕取出来,将田酥松,加上农家肥,如牛粪、猪粪、羊粪、人粪等,将苕种掩进地里,土家人叫窖苕,几阵春风吹过,几场春雨沐浴,苕种从地里伸出爪来,长出若干嫩秧。到三四月雨季,苕秧已长出一尺来长,村民们将鲜嫩的苕秧剪成三寸左右的茎,签插到苕田,一个苕种,可生出十多棵苕秧,每根苕秧可剪成三截,那么,一个苕种就可栽三十多窝红苕,待中秋时节,每窝苕可长出3斤以上的成品苕,春上一个苕种,秋时即可收获九十多斤鲜苕。经过春、夏、秋日月喂养,保守地算,一只红苕即可创造一百多倍的收成值。所以,说种红苕,是父老从土里刨元宝,一点也不假。 苕种剪秧后,如果父老们不急等田用,种苕在抽秧后失去了真气,抽干了生命的汁液,完成了生新秧的使命,即在土里或枯萎成骨,或腐烂成肥,如果有残存的生命体征,可继续生长幼苗,在幼苗的底部,长出新苕来,到秋后,每个老去的苕种怀里,培出若干个比拳头还大的新苕。苕种,宁可自已粉身碎骨,化身成肥,也要让子孙个个长得白里透红,光洁滚圆。 进入冬季,如果红苕保管不好,有一部分会在地窖里腐烂,腐烂的苕也是一宝。父老们将烂苕铺在石板上或是稻场上,晒成烂苕干,即可卖给酒厂,烂苕干是上好的制酒原料。烂苕酒虽然有些许的苕臭味,却辣味十足,满口生香,胃肠生热,肚腹升起一盆熊熊的火。苕酒,不知喝倒了多少土家汉子,那冲天豪气硬气,不知迷倒过多少土家妹子。 到农历八月初,地里的苕经过夏季的暴风骤雨洗礼,在电闪雷鸣中搭接天地灵气,长成婴孩样饱满的体态,日益长大的身体,胀破了土地的肚皮,像胎儿即将分娩。有时从大地的缝隙里,可以看见蓬勃的生命体在土里拱动,在发育成熟,父老们就定在八月初开苕园。在缺粮的年月,红苕半年粮,因为有红苕可以收获了,一直到第二年春上,就不会饿肚子了。 我就是靠红苕养大的。在五十年前,一日三餐有红苕吃,而且能管饱,就属于温饱水平了。上小学时,早上吃几个苕,带几个生苕,放在学校食堂大蒸笼里蒸熟,作为午餐,晚上回家,父母们会在锅里给我留几个煮熟的红苕。三餐以苕作主食,虽然胃肠时常会闹点小情绪,却不难吃下肚,有苕吃,总比饿虫在肚子里横行霸道要好得多。有许多同学,因家里困难,中午连苕也没有吃的,只能饿着肚子艰难维持学业,那般滋味肯定更加难熬。 以后读中学,需要寄宿,我每个星期就背一大背篓红苕,算计着每餐两个,一天六个,一背篓红苕吃完,一周的学习生活就告一段落,趁星期天,又回家背一背篓红苕,继续完成学业。一九七八年高考时,我因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有人问到为什么没考上大学,我把一切责任推到了无辜的苕身上,找到一条根本站不住脚的理由:我高考复习时天天吃苕,大脑越吃越苕,哪能考上大学? 红苕,伴我五十多年,虽然口感甜润,却让我时时品出生活的苦涩与酸楚;虽然现在小康了,但苕的醇甜香味,早已贮藏在岁月的底盘,时时在梦中勾回,咂吧嘴巴,流着馋涎;红苕,对生活没有奢求,只有奉献,虽然憨态可掬,却有一种精神深深地植进我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