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山居好,不知年又穷。”当啼鸣的公鸡扯着嗓子撕破黎明,红日便悄悄爬上山头,红日像极了年长的慵懒老人,总是懒洋洋的升起。又红肿着脸,像一个酗酒的醉汉。房顶上升腾起缕缕炊烟时,小村便开始热闹起来。呵牛声、叱羊声;孩童哭闹声、鸡犬鸣叫声,杂糅掺和,勾勒出小村既安静祥和又鲜活热闹的生活素描。这幅景象时常在梦中浮现,纠缠心头,挥之不去。 自小生活在汶河北岸,冬季的朔风,吹裂了村子的大地,吹断了河里和堤坝上的枯枝残杈。冬日当头时分,那些老叟门边叼着旱烟杆,或断壁旁,或残垣间,民间故事,道听途说,家长里短,叙说的有板有眼。故事在胡子间,在牙缝里,慢慢扯长,个别没兴趣的,便躲到角落里,褪下棉袄,脱掉棉裤,仔细辨别寻找裤裆、衣缝里那些噬啮人的寄生虫——虱子。邻居大叔最有办法,他脱下没有染色的毛衣时,太阳一晒,那些虱子全部屁股朝上,羊毛缝里凡是红点便是虱子,他便逐一逮出来,两个拇指甲用力一挤,便听“啪!” 的一声,有时候,血溅到脸颊上,崩得满脸都是,像是长了一脸鸡屎雀子 。等把它们消灭殆净,方才罢手,穿上发黄的羊毛衣,面带笑容的抖抖身子,跺跺脚,俨然像一位战斗英雄!羡慕的周围人直淌口水。 角落里,那个叫“乐干”的,最有意思。当他逮住那些肥大如猪的虱子时,恨得咬牙切齿。张开胡子拉碴,漏出黄牙的大口,用食指拇指紧紧将其捏住,往嘴里一填。听得“咯嘣咯嘣”直响。边咬边嘟囔:“我叫你个啃驴虫,你喝我的血,我吃你的肉!”引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最有诗意的是,雪后新晴,太阳升起时刻,草屋上腾起缕缕雾气,积雪开始慢慢融化,滴滴答答,屋檐草尖上缀满水珠,凝在一起,从半空坠落,日头俞高,坠速俞快。初如春雨润田,后若夏雨滂沱。那些水珠落在地上,砸出个个拇指大水坑,溅起细小珠玉,散落开来。叮叮咚咚,泠泠作响,像玉珠落盘般敲打心弦。 待傍晚时分,水珠慢慢凝结成冰柱,悬挂在屋子周围,冰清玉洁,像极了童话世界。第二天,或用竹竿,或用木棍,将其敲落下来。呵着冻得通红的手小心拿起,张开小嘴一舔,冰冷透心,甘甜自知。装进书包,带进学校。或课间,或课上。偶尔塞进同桌脖颈里,往往一惊一乍,跳跃如猿。引起全堂哄笑。个别同学或告到老师那里,挨耳光,罚扫地,全然不顾,若无其事般。如今那些琐碎往事,如冰雪被阳光照射的无影无踪了!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诗人肺腑透明,冰心玉壶,何等境界?读来一摇三叹,自愧不如! “天公为我报丁忧,万里河山尽白头,明日太阳来吊孝,家家户户珠泪流。”一代才子金圣叹可谓观察景物细致入微。他一生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嬉笑怒骂,放荡不羁,倜傥风流,潇洒至极。后因“抗粮哭庙案”惊了皇帝大驾,怪罪下来,被处以腰斩之刑。这位老先生大难临头之际,仍不时诙谐幽默,上面这首诗,就是临刑前写的。据说被腰斩后,他身首异处,头滚落几尺远,从耳朵里滚出一个纸蛋,刽子手如获至宝,急忙上前打开,上写三字“好快刀!”令刽子手啼笑皆非。至于那副写给两个儿子的“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对联,极尽舐犊之情,读来扼腕长叹,心酸不已。 几十年前,在乡下一处中学教书。那所学校坐落于汶河北岸,是由一所寺庙改造而成。后来又新建了一座教学楼,当时校舍还算比较先进。寺庙右面是一排平房,成为单身宿舍, 我和几个青年教师就在那排宿舍里住。有年冬天的夜里,我感冒发烧,第二天无法带操。我让同室教师宋老师帮我带操。他一早出门,忘了把门关紧,北风一吹,门子开了。我迷迷糊糊里听到一个妇人轻声叫我:“李老师!你怎么没去上课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听到喊声,我睁开眼看了看,原来是校长夫人。我说:身体有点不舒服,躺一会就好。她说:“要不我给你去拿点药?”我说不用了,没事的。过了一会,门子又开了,只见校长夫人双手捧着一碗面条走到我跟前,关切的问到:“估计你还没吃早饭,给你下了一碗面条,吃了发点汗或许就好了!”听了这话,我心里好感动,那感觉,就像母亲关心着我。 那碗面条真香,尤其是在那个寒冷的早晨,他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关怀,给了我力量。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那么香的面条,他只能留存到我的记忆里,在回忆里慢慢咀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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