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7年的最后一晚,我坐在午夜的绿皮火车上,跨过长江与淮河,一路向北地颠簸。车厢里比肩接踵挤满了人,站着的比坐着的多。 那一年,我20岁,在南方读大学,离家三年,每次归途都是通宵达旦,逃票的次数比买票的多。我倚在离车门最近的角落,凶猛地抽烟来提神。我对同行的张老二说:“哥们,过了今夜,兄弟我就要奔“三”了,想想都老激动啦!” 张老二是我隔壁宿舍的同城老乡,姓张,宿舍排行老二,人称张老二。与我因逃票建立了很深的默契和感情。通常遇到爬车窗的紧要时刻,都是我先爬他垫背,我再顺势拉他一把,整个过程前后不到十秒钟。原因是他的重量比我压轴很多。 张老二睁开朦胧的睡眼,“这到哪啦?” “刚过省会,离家尚远。喂,你先醒醒,别睡了,咱聊聊天,站着都能睡着!” 张老二从兜里掏出一支红塔山,点燃,抽起了寂寞。 我问他:“老二,你说咱三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三十岁,也就是2018年,我应该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哪怕不合适,也该将就着,至少我不会回家种田!” “嗯,继续说”。 “三十岁,我应该结婚了,但有没有孩子不好说,这要看跟谁好了。” “那你想跟谁好啊?隔壁班的那老姑娘吗?”我嗤嗤地笑。 “去,哥们我早已心有所属,就在咱们北校区的外语系!“ “我去,你俩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虽说一个学校,那也跟牛郎织女没啥两样,中间还隔道银河系呢!” “那你不懂了吧,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啥,说说你吧,你三十岁想干么?” “三十岁,2018,哇塞,那该是多么遥远的未来啊,比你那个银河系还遥远十万八千里呢!” “屁,别扯淡!” “好吧。那要说我的三十岁,真心不敢想,想想都可怕,三十岁的油腻老男人,哈哈哈哈。” 二 十年前,苹果还是苹果,手机还是手机。 举国都在为北京奥运会跳跃和沸腾,老太太流行学起了英文。 一百元的绿皮火车学生票能坐遍大半个中国,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不是一句诗话。 十年后,苹果换成了x代,即将x加1,奥运开幕式上的那个领唱的小女孩读了大学,绿皮的火车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张老二没有回家种田,如愿留在了南方的大城市,娶了北校区的姑娘,当起了小老板。 而我,也正式加入了三十岁油腻老男人的行列,走进了油盐酱醋的生活里。 这一个十年的记忆很长,我们都在潜移默化之中磨平了棱角改变了当时的模样。这一个十年的故事很短,我和张老二风中追火车的画面还如同昨天刚刚发生一样。 这一个十年里,我看见很多的人在奔“三”的路上活的外表风光却内心狼狈,很多人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挣扎着流泪,很多人努力冲脱命运的缰绳改变卑微的境地,很多人从陌生到熟悉,再走向了下一个陌生,很多人哭着笑了,很多人笑着又哭了。 这一个十年里,我明白了不是所有的含情脉脉都是真的,也不是所有的客观真理都是对的。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够得到,不是所有的开花都有结果。 或许,沧海能够变为桑田,石头可以绽放花蕾。 我呢? 这一个十年里,我写过两本书,当过两年兵,换过几次工作和居所,去过一些繁华与荒芜的地方,爱过几个人或者同样被爱着。 这一个十年里,我改变了一些习惯,坚持买菜和做饭,学会了储蓄和思考,懂得了感恩和坚持,按时吃早餐和不熬夜。 这一个十年里,我变换了角色,成为别人暖被窝的人,责任里有了父亲的名义,并慢慢学会了对身边的人好,选择宽容和不计较。 三 2017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无限循环着朴树的那首《送别》,纪念此去不复的青春十年,像是一个被光阴遗弃的孩子。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世莫徘徊。”,“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或许再也没有一首歌,可以表达地如此,淋漓尽致。 当我剪掉杀马特的头发,脱下破洞的牛仔裤,让那些斑驳的青春沉睡在年少的耳洞里,就一直不断地重复着告别,让往事在指缝间溜走。只是在这些告别的仪式里,酒杯代替了眼泪,后来沉默代替了酒杯,再后来,连沉默也顾不上了。 此刻,我想念着我的两个朋友。 一个相交十年,在一起喝过的酒瓶足以装满半辆卡车,但可以保证的是,其中喝过的每一滴都是真挚的感情。一个是在一起并肩走过最难捱的岁月,见证过彼此最落魄最羞涩的青春。 就在这一年,正是这两个人,一个锒铛入狱,一个远走他乡,陆续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没有了踪迹。我时常会想起他们,会不会再次出现在我三十岁以后的人生里? 此刻,我想起了大学散伙饭时的凌云壮志和难分难舍,想起了新兵下连时的泪流满面和大雪纷飞,想起了初次创业时的步履维艰和大雨滂沱,想起了初为人父时的激动万分和欣喜若狂,想起了第一次走上手术台时的惶恐落拓和内心成灰。如今,走过十年,那些细碎的过往,都变成了掌心的冰,融化到了胸口。 此刻,我想起了自己文字里的那些故事,每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一次写下来的心情,都是一个记忆里棱角分明的坐标。每一次贪恋夜色的潮湿,每一个碎片化的纪念,都是一个三十岁男人的青春史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