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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流河故事

时间:2018-01-09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 黄叶满地 点击:

当我们想起“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碧水东流至此回”等诗句时,北流河却特立独行地自西往东而去,这也注定了她在众多江河中的卓尔不群。

北流河源起一个叫做双孖峰的地方。这条长约五百里的智水如一匹悠长光滑的碧缎,沿着我的家乡缓缓铺开。缘于她的娴雅和秀丽,古藤州人赋予她一个别致的名字——绣水。

绣水舒舒缓缓,从远古走来,从山麓平原走来,一路浅唱低吟,诉说着动人的故事、描绘着逝去的岁月……

古老的百越大地,蛮荒凶险,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但是因了龙母,北流河岸的我的先民们得以种族繁衍、血脉相传。

据嘉庆年《藤县志》记载,龙母,楚怀王辛未年(公元前290)生,其父温天瑞,居住在古藤州一都水东街孝通坊(现藤县藤州镇胜西村)。龙母是温家第二个女儿,“甫生长发竞尺,仪容魁伟,灵慧异常……取名温媪。”据《广雅疏证?卷六下?释亲》:“媪,母也。”温媪后来果然成为龙母,我坚信这绝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宿命。

龙母自小聪明,心灵手巧、勤劳苦干,拥有能知人祸福的超能力,更重要的是还从小立下“利泽天下”的大志。她带领百越人民战天斗地,无数次战胜水灾、旱灾、虫灾……她豢养了五龙,在五龙的帮助下使北流河的上空风调雨顺、北流河岸五谷丰登。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因着五条小龙、因着龙母的保驾护航,北流河走得更加从容、更加优雅,北流河畔的子民活得更加淡定、更加豁达。

人类的历史总是少不了战争。远古而来的北流河,也曾被烽火的阴霾笼罩。

东汉时期,交趾郡征侧和妹妹征贰起兵叛乱,光武帝任命马援为伏波将军南击交趾。当是时,大小楼船两千多艘,战士几万人,浩浩荡荡开进北流河,就如无数锋利的剪刀,把北流河锦缎似的河面割得支离破碎。战鼓隆隆,呐喊震天,我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令人血脉偾张的震撼场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史料寥寥几字的记载,抹杀不了“下潦上雾,毒气重蒸”的恶劣作战环境,抹杀不了将士浴血奋战一年多的艰难凶险,更抹杀不了他们马革裹尸的豪情壮志和铮铮铁骨。

托尔斯泰说:“战争的形象,是流血、痛苦和死亡。”我不知道,优雅如女子的北流河是如何颤抖着流过那恐怖的战争年代,我只知道,折戟沉沙,只要掀开北流河绸缎般的外衣,就能看到战争留下的斑斑烙印!

逢乱世,“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乱冢”。北流河的故事啊,悠长而充满血泪。

北流河,水悠悠,官员商贾立船头,流人寓士凭江楼。

到了宋代,北流河,这条珠江流域西江干流浔江段的支流,这条贯穿南北的大地血脉,迎来了空前的繁忙,被称为“古代南方水上丝绸之路”。众多的流人寓士经北流河进入古藤州,留下了豪放的足迹和不羁的诗词。

北宋时,62岁的苏东坡再次被贬琼州(今海南),途中与被贬雷州(今广东)的弟弟苏辙相会于藤州,在北流河畔的江月楼,描绘了“孤城吹角烟梅里,落日未落江苍茫”的美景,留下了“鸳鸯秀水世无双”的感叹。苏辙也沉浸在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中,一反“白发岭南生”的悲伤,在“江吹虚阁雨侵廊”的夜晚,只闻到“晨炊稻饭香”,看到“荔饷深红”“桂醅淳白”。北流河的美景淡化了兄弟俩的流寓之哀。

三年后,苏东坡遇赦归京,经北流河乘竹筏下容县,在容县都峤山邵道士陪同下再次经过藤州。藤州太守徐元用及其子盛情接待,并一起游览了浮金亭,苏东坡兴致勃勃地作了《浮金亭戏作》。“松如迁客老,酒似使君醇。系舟藤城下,弄月镡江滨”,北流河见证了这位文学大家的豁达和豪迈。

1100年,秦观从被贬地雷州放还,八月到藤州,寄情藤州山水,遍踏藤州古迹,煮酒唱吟了《江月楼》《光华亭》《流杯桥》《玉井泉》《好事近》等诗词。某日在江华亭与友相聚,亭下是潺潺的绣江流水,眼前是沾满雨露的山花,秦少游吟诵着“醉卧古藤荫下,了不知南北”的得意之作,没想到的是一语成谶,尚未来得及与妻儿相聚,未来得及品味苦难后的甘甜就“笑视而卒”,在北流河畔留下了一缕英魂。

唐朝开国功臣李靖曾住军藤州,留下了刻着其真迹的县宝“国公碑”,坐镇于北流河畔的县衙里,佑护着藤州百姓;鉴真六次东渡日本,与北流河结下不解之缘;李光为秦桧所害,被贬藤州,居“寓亭”(横江亭),留下随遇而安的旷达身影和优美的诗作;解缙寓于藤城水月岩十多天,写下多首诗文……

酒一杯,诗两首,醉山水,忘忧愁。流人寓士的诗作使古藤州闪烁着历史文化的幽香。如果说,北流河畔的亭子丰盈着北流河的筋骨,那么亭子上流人寓士踟蹰的足迹和率真的吟唱则厚重着北流河的故事。

在藤县县城逆北流河而上约10公里处,一个小村落静静地卧在河边。石板铺就的古码头古朴而凝重,见证了这个宋代时著名的瓷都的兴衰。

小村子名叫中和村。孔子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折中致和,似乎正应合了小村淳朴的民风,使之天降大任般在宋代成为与景德镇齐名的瓷都。

在北流河东岸绵延的群山里,在漫山遍野的松林深处,藏卧着二十多座宋代民窑,据说当时烧瓷盛况空前,“昼则白烟蔽日,夜则红光冲天”,人声鼎沸,舟楫往来。据考证,“中和窑”一般窑口可烧两万余件瓷器。根据《宋史·地理志》记载的宋代藤州户籍人口推算,每年全藤州约需瓷器10万件。那么一口窑仅烧四五次就足以供全州的需要。二十多座窑昼夜不息,从北宋后期,延至宋元之际,如此大的产量,必有别的销路,这销路就是外销。这也从国内仅有几件“中和窑”瓷器,而在泰国、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的一些皇宫、博物馆却收藏有不少同类藏品得到佐证。可以想象,精美的瓷器走下中和村青石板的古码头,登上货船,溯北流河而上,过鬼门关,下南流江,经合浦入海。这条古代南方丝绸之路把中和窑的瓷器带到了世界各地,装点着各式风格的庭院。

有关中和窑瓷器的传说很多:据说精品“九龙杯”流传到了日本,盛满水后,杯中九条龙的龙须、里面的鱼虾都会款款而动;据说在炎热的夏天用“中和窑”生产的钵盛白斩鸡到香港,两三天都不变味;据说南宋时期,北流河洪水大涨,上游漂下不少檀香木,窑工捞起晒干做燃料,烧出了“九龙杯”。消息传至州府,州官以为神灵吉瑞,将其进贡皇帝。皇帝下令窑工烧制一套“九龙杯”,窑工们惧怕烧不出会游动的“九龙杯”而被斩首灭族,纷纷封窑逃跑,“中和窑”一夜间人去窑埋,湮灭得无影无踪;据说……

俱往矣!如今,中和村满地的瓷片、村民用匣钵(烧制瓷器的模具)砌起的厚实的围墙和恢宏的房屋,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的辉煌,吸引着人们去探究:一个小村因何会有这么大规模的窑址?如此规模为何无史籍记载?其精湛的技艺从何而来?瓷器为何不见存于国内?突然消失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北流河的故事啊,还带着悬疑色彩呢!

北流河是一条热闹的河。官船、商船、游船百舸争流,商贾、官员、军旅、雅士文人各领风骚,两岸美景缓缓铺就于人们眼前,更有纤夫豪放的号子响彻北流河上空。

“嗨——呀!嗨哟!鬼叫你穷啊!顶硬上啊!”号子一喊,弓着的身子一齐用力,船便一步一步被拖过险滩。纤绳在赤裸黑亮的肩头勒出一条条血红的疤痕,勒出了生活的艰辛,也勒出了岁月的绵长。

北流河上还生活着一个特殊的族群,北流河是他们宽阔的床,北流河里的鱼虾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的恩赐,他们以水为生,须臾离不开水,陆上人把他们称做“疍家人”,颇有瞧不起之意。然而,疍家人自有自己的生活乐趣,捕鱼时的喜悦、过险滩时的从容、婚嫁时的热闹,都用歌声去诠释。即使在拜堂那样严肃的时刻,还有善歌之人调侃:“拜堂就拜堂,莫拿眼角瞭新郎。哥有头皮三几点,妹有珍珠(指雀斑)配合郎”……正应了庄子那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疍家女的勤劳、朴实、善良、坚韧代代相传,叩响了多少青年男子的心!北流河畔的晚风,吹送着多少爱情的故事!

北流河缓缓流淌,流过千年的沧桑,流到了我的童年。

南方水上丝绸之路消失了,可如绸缎般的水流依旧优雅从容。夕阳西下,戏水的孩子扑腾着无忧的童年,沙滩上留下串串小小的脚印。岸边垄垄菜畦如大地的琴键,农人用锄头、扁担、粪桶弹奏着欢快的乐章。屋顶升起袅袅的炊烟,悠远了人们的梦……

最爱是冬季,水位下降了,北流河露出大片大片的沙滩和肥沃的土地,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同学知道我家在北流河畔,常常央我带去玩。于是,沙滩上留下了许许多多我们堆积的碉堡、挖掘的地道。细细的沙子柔柔地滑过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底,痒痒的。最喜欢的还是“打薯煲”,把大块的泥块垒起来,中间留空,地下挖洞,洞里放着红薯,在中间烧火,把泥块烧得红红的,旺旺的,用棍子推翻,盖在洞口,没多久,烤红薯的香味便飘荡在北流河上空,引得鸟儿都“咕咕”叫着围上来。有一次,薯煲搭好了,妹妹自告奋勇去捡柴枝,她跑着跑着,忽然“呀!”的一声惊叫,陷进淤泥里了,她慌了,大力挣扎,却陷得更快,我眼睁睁地看着淤泥没了她的脚踝、她的脚胫、她的小腿,吓得浑身发软。幸得同学大喝一声:“别动!”然后找来一根粗大的树枝,让她握住树枝一头,我们在另一头合力奋拉,慢慢地把她拉出来。我颤抖地抱着只有六岁的妹妹,一阵后怕。我意识到,北流河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无害,从此以后,就对那片沙滩敬而远之了。妹妹年纪小,不知道害怕,总是被沙滩上同伴们欢乐的笑声吸引,我却严厉地阻止她踏进一步,为此姐妹俩没少争吵。上高中时,邻居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北流河游泳,溺死了,两日不见尸体。邻居的哭声呼天抢地,他们去河边喊魂:“小勇啊!回家了!”“小勇啊!回家了!”凄厉的声音割破夜空,撞进我的梦里,蓦然惊醒后再也不敢睡了。从那以后,我对北流河更是只剩下敬畏了。

成年以后,朋友来家玩,见了北流河翡翠般的颜容,一眼喜欢上了,非要河上泛舟。是时,圆月高挂,月华如泻,水天一色,水中的月亮随着小船的摇动一晃一晃的,似与我们捉迷藏。我忘记了恐惧,仰躺在小船上,船儿悠悠,河水悠悠,月光悠悠,天苍苍水茫茫,身心同归,皈依自然,自有一股恬静和超脱。

如今,因为长洲坝筑水建电站,沙滩没有了,绿洲也不见了,满满的河水,碧绿澄清,似绸缎、如画布。水涨起来了,北流河的航运又繁忙起来了,时有货船、渡船突突地奔驰而过,犁开碧绿的画布,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北流河似乎要重现昨日的光华呢!

流水有声,岁月无形。北流河用昼夜不舍的脚步,走过昨天,走过今天,走向未来,她又将酝酿什么样的故事呢?

北流河啊,家乡的河,你的故事一千零一夜也讲不完,一千零一年也讲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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