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在一座山村小学校度过的。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的事了。 那里有一排泥土房,一共六间。五间做教室,剩下的一间是老师办公室。教室门前有一个很小的操场,只够全校师生做广播体操的。篮球架,单杠,双杠……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那些东西。后来到镇上读初中时,才在体育课上见过,玩过,才知道还有跳远的沙坑,跳高的支撑架。 那所学校离我家不算远,以当时的脚力和体力来说,往返二十多分钟。记得冬季午休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午休铃声一响,冲出教室,撒腿就跑……到家吃完饭,立刻返回来,还能踢上几下毽子呢。 每天早晨,手里攥着一块玉米面的大饼子,嘴里嚼着大酱缸里腌制的咸菜,就开始前屋后院地吆喝,二丫,小华……哎来了,等会儿我……就像报数一样,一声接一声地连下去。 那时候,每家的孩子都很多,年龄又差不了多少,所以,那条上学的山路上,我们就像一群蚂蚁在搬家。 不是大人们没起早做饭,实在是我们舍不得那热乎乎的被窝。于是,边走边吃边打闹成了我们的习惯。偶尔也会忘了时间,刚到校门口,就听到上课铃声……拔腿就跑,直奔教室。中午放学时,经常就各顾各地跑回家。那条山路上,我们又像一队运动员在跑马拉松。 没有早自习,没有晚自习,黑板上也没有密密麻麻的练习题。只要伴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就不算迟到。若是当天值日就例外了。值日生要提前到达教室,擦黑板,洒水,打扫班级门前的扫除区,还要有人检查个人卫生,指甲长不长,头发脏不脏;红领巾是否系好,一道杠二道杠是否戴得端正。 每个班级二十多名同学,男女生混搭着排位,教室就已经排满了。老师没有专用的讲台,只有一张和同学一样的木质书桌。上面经常放着课本、粉笔盒和一摞摞的作业本。 教室嘛,就是上课听讲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领导或外来人员听课。语文、数学、音乐和美术等课程,都由一个老师来担任。当然了,语文和数学天天有课,音乐和美术几乎一个学期也上不了二节课。有时为了迎接“六一”儿童节,会出一期黑板报,或练习几首合唱歌曲。 可是,到了冬天,教室里就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了。 每到冬季,教室中间就要立上一个圆形的铁炉子,有一根铁质的圆形烟筒穿过玻璃窗,伸到教室的外面去。有的同学离家很远,午休时间回家吃饭来不及,就会从家里带来饭盒。饭盒里装着高粱米饭或是一块玉米饼子,还有点白菜或咸菜疙瘩。家庭条件好一点儿的,就会带点儿鸡蛋酱或是炒土豆丝。春、夏和秋季还可以凑合着吃,冬天带来的饭菜实在不能凑合,有的饭盒从家拎到学校就已经结冰了。 也许有人会说,干嘛不去食堂吃呀?那时候,老师都是背着饭盒来的,何况是学生呢。没有食堂,更没有图书室和电脑室。学校门口没有小摊贩,在很远的屯子里有一家小卖部。但那里不是我们这些学生可以光顾的地方,因为身上没有一分钱。记得那时小楷本和笔记本是七分钱,铅笔和橡皮是二分钱。可是每次要钱,都要遭到大人的几声呵斥,才能拿到。那时每学期的学杂费是一元五角。有一次春季开学,我把钱放在棉手套里。和同学跳皮筋时,玩得热了,顺手就把手套扔在了地上。课上老师齐学杂费时,才想起。去找时,手套不见了,钱也不知去向。晚上回到家里,不敢和爸妈提起此事。过了几天,老师实在逼得急了,才只好说了,就被爸爸揍了一顿。 话题扯远了,现在回来继续说冬季炉子上热饭盒的那些事。 同学们带来的饭盒,自觉地摞在炉子上。先放上的饭盒自然就放到底层,比较热乎,甚至会发出焦糊的味道。后放上的饭盒只有一点温度,有时还是冰凉的。老师有时就会上下倒个位置,希望同学们都能吃上热乎乎的中午饭。可是问题来了,第四节课时,教室里充满了各种饭菜的混杂味道,惹得同学们都心神不安,魂不守舍了。离家较近的同学,时刻准备着冲出教室,围巾和手套都悄悄地攥在手里;那些带饭盒的同学也在胡思乱想着,我的饭菜热了吧?也不知道别人带的是啥好吃的。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都把馋虫勾引上来了,哪还有心思听课呀。恨不得铃声立刻响起……老师用木棒在黑板上用力地敲打:注意啦,注意啦!看黑板,看黑板!那声音,哪比得上饭菜的诱惑力呀! 到了晚间放学时,老师说了一句话:今天课堂上练习题没做对的同学留下,其他同学放学!很多同学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问:你挨留了吗?等我一起回家行吗?虽然心里很委屈,但也没办法,谁让你上课不认真,“魂”都被饭盒勾走了?这就是代价,只好乖乖地留下来。老师坐在讲桌上备课,或者批改作业。等到同学们都改好通关了,老师就会锁好教室,下班了。不必回办公室,因为那里几乎就是校长的“常驻地”,只有召集老师们开会或学习时,才会去那里集合。 那时候,对学生最严厉的惩罚,就是放学后留在教室写作业了。有的同学,被强制留校写作业,还不敢对家长说实话,就和小伙伴商量着,等他一起回家。有的同学还会哭鼻子,央求老师:老师,我今天不留下行吗?明天我一定按时交作业。为啥今天不能留下?老师问。有的回答说,我不敢自己回家;有的说,回家晚了,我爸又该打我了。老师当然不会强留,说,那行,明天一定把作业本交上。乐颠颠地背上书包,回家了。第二天,也都会认真地把作业本放到老师的讲桌上。 考上初中,就到镇上去念书了,对老师的“神奇”之处有了更新的认识。 开学第一天,许多新一届的同学和我一样,站在宽大的操场上,等待分班的通知。那一届的新生一共有四个班级,我被分在了三班。跟着一位小眼睛,有些秃顶的男老师走进教室。他先是做个自我介绍说,我姓冷……又说了几句欢迎和鼓励的话,就带领全班同学去操场东侧的大葱地拔草。我边干活儿边和熟悉的同学闲聊着,有姓冷的,咋就没有姓热的呢?当时,不知冷老师是否听到,我抬头时,发现他正看着我。没吱声,既没表扬,也没批评。 后来知道,当年冷老师才三十多岁。只因秃顶,看上去要老很多。也许这就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的实证吧。 冷老师一直教我到初三毕业。代数课讲得很深刻,也很明了,可见他是非常认真地备课了。讲课时也很卖力气,经常会用拿着粉笔的右手去抹额头的汗水。汗水没了,额头上却留下一大块粉笔的痕迹,有时是白色的,有时是红色的…… 冷老师有一个令同学都很反感的毛病——压课。下课铃声响了,其他班级的同学都乱哄哄地跑去操场了,他还在黑板前“倒数”“函数”地说着。 不知道在以后的教学中,他的“毛病”是否有人指出,是否他已经改正?他的头发是不是更少了,会不会真的成了“溜冰场”? 初中时,还有一位教几何的老师,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个头不高,嘴角总是挂着“对号”。他家离学校比较远,每天上下班都要骑自行车。那时都是28架的自行车,没有什么26架或24架之分。由于他个子矮,每次蹬车时,身体都要用力地左右摆动。就因为这个,下课时,总看见有同学在模仿,引得周围同学一阵哄笑。 对于他,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记得第一堂上几何课时,他右手托着木质的三角板,三角板上放着一只粉笔盒,慢悠悠地走进教室。没有课本,更没有备课簿。“上课!”同学们闻声而起。他比前排同学的个头高不出多少。就这个头也能当老师?也想管我们?同学们坐下后,就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他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线段”,然后就开始讲解了。什么是线段,什么是直线,什么是射线等等,一边讲解,一边在黑板上画图演示。“下面开始提问。×××,什么叫直线?”我被第一个叫起来。老师也没带点名册呀,怎么就知道我的名字?用疑惑的目光扫视了一眼身边的同学,她也正用“疑问”看着我。回答坐下后,老师又叫到了另一位同学的名字。接下去,有好几位同学都被叫到,或回答问题,或到黑板上画图。这一节课下来,同学们都说,服了!以后上课,再也没有同学因其“小”而“欺”之了。 现在,他也退休很多年了。他家也搬到了镇上。偶尔我会遇见他,身体很棒,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只是,只是头发都白了。 后来读高中,念函授,还接触过很多老师。直到现在,都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他们! 离开校园,踏进社会,也曾有人教给我生活知识,传授我生产技能,但我很少用“老师”去称呼它们,而是以“王哥”“李姐”的去招呼。也许是一般人不配用那个称呼;也许是对于“老师”这个称呼陌生了;也许是现在某些人的行为,动摇了“老师”在我心中的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