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十几岁的时候,经常肚子疼。爸爸在县城工作,一个月半个月的,回家一次。通常,肚子疼了,妈妈就给他喝点姜茶,发一身汗,便会好些。 这次,爸爸正好在家,小林的肚子又疼了。照例地,妈妈给他熬生姜茶。可这回喝了不仅没止住,而且,症状加重,并且疼的时候,伴随高温发热。爸爸用自行车将其驮到四五里外的公社卫生院,医生说,可能是阑尾炎,建议去县城的人民医院查治。 爸爸本来第二天清早骑自行车去县城上班的,现在只好改变主意,乘每天只有一班的轮船,带小林一起走。下午四点半,妈妈把爸爸和小林送上轮船,她不能同行,家里还有小林的几个弟弟妹妹呢。一路上,小林呻吟不已。他斜躺在爸爸的怀里,爸爸不停地用手在他的腹部轻轻地来回抚摸。 到县城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爸爸把小林背到医院,挂了急诊。 这一夜,爸爸和小林在医院的观察室度过。医生开药,护士给小林输点滴。一夜点滴未停,小林后来渐渐睡着,爸爸在小林躺着的狭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几位医生一通会诊,说是肠粘连性梗阻,通知办理住院,准备手术。爸爸请也在观察室输液的一位病人家属照看一会儿小林,去了一趟单位,又匆匆赶来,交了150元钱,为小林办好了住院手续。上午九点半,小林进了手术室。爸爸守在手术室外面,一直到12点半,小林才被一位护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主刀刘医生告诉爸爸,手术很好,一段有点问题的小肠,已被切掉。 晚上,妈妈也赶来了。她把几个孩子托付给了爷爷。 在医院住了八天,小林出院。爸爸妈妈和他一起乘轮船回到了乡下家里。这年,小林16岁。 之后,小林肚子疼的病,还就基本上好了。爸爸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家,经常给他带一些药,带一些吃的,辅导他做作业。每次临走时,爸爸总要叮嘱妈妈,上学之外,不要让小林做家务,要督促他注意休息,少吃多餐。 小林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本省的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小学老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抽调到县卫生局做了秘书,后来做科长,再后来,被卫生局提拔,到下属单位人民医院做了专职纪检书记。 一次,早已老大不小的小林和几个医生朋友聊起了他二十年前在这里做手术的事儿。负责大外科的刘主任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问他:你爸是在五金公司的吧?小林点点头。刘主任说,小林当时的手术就是他做的,那是他参加工作后所做第一台手术。当时诊断以为是一般粘连性梗阻,切开来后,发现肠子有一段糜烂,知道可能有别的问题。那时医院里连切片化验都不能做,把切下来的病灶标本带到南京做活检后,才知道小林患的是溃疡性结肠癌。小林爸爸听到这个情况后,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直发抖,镇静下来后,要求医生千万不要透露实情。刘主任说,他们安慰小林爸爸:病灶切除较好,以后注意观察,有情况及时就诊,没有问题的。刘主任说:“其实,对预后,当时我们心里也没底。” 小林不敢相信。他既为刘主任所说的事儿吃惊,又为自己的幸运庆幸。但他无法理解,父亲,不,他和母亲为什么一直对他守口如瓶。 这天晚上下班,小林没有回自己的家,他去了母亲那里。父亲去世后,母亲舍不得离开,一直住在他和父亲一起住了几十年的那一套四十多平米的小套里。小林来时,母亲已吃好晚饭。他和母亲聊了两句闲话,直接问:“妈妈,我那年在医院肠子开刀,患的是什么病?”他看着母亲诧异的神情,把语气轻松些又问了一遍。当母亲告诉他是肠梗阻时,他确信,关于他的病情,是父亲一个人深藏心底的秘密了。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小林想起自从生病之后,父亲对他格外的关爱和呵护,不厌其烦的对他的身体状况的询问。小林想起,父亲弥留之际,吃力地睁着眼睛,想要和他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然后,艰难地伸出右手,抚摸坐在一边的小林的肚子----想到这些,小林的眼睛湿了。为了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关于他的病情,爸爸连和妈妈都没有说过;天大的事儿一个人扛着,爸爸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和小林都已先后退休。那次相遇,我们聊起了各自现在的身体状况。小林现在的身体极好,略瘦,没有“三高”,体检时各项指标正常。当我对他表示羡慕的时候,他说:“可是,我得过癌症”。看着我疑惑的神情,他向我讲述了上面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