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柯去了,消息是在微信朋友圈里见到的,这个消息像是玩笑,又像是愚人节,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 我立马在微信是急讯了朋友,朋友的答复是肯定的,万分确凿的,红柯是去了,早上凌晨4点去的,死因,突发心肌梗塞。 闻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呆呆地立在风中,半晌地回不过神来。红柯死了,红柯真的死了!那么样一个英气勃发,虎气生生的老师,怎么会说死就死呢?苍天无眼,老天弄人呐,这样一个优秀的作家,为什么不假以时年,让他的生命长一些,再长一些,让他尽可能多的将他的思想和智慧贡献给人类,为什么就这样早早地夺却他的生命呢?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也太残忍了,太残酷了,让人来不及相信,来不及接受,生命可以这样无常,这样脆弱,这样经不过风雨雷电的考验,一个鲜活的生命竟然在新年欢天喜地的日子里仓促离世了,那么出人意料,那么措不及防,那么让人无法置信,他昨天买下的书还来不及看,他请朋友吃饭的约请还没有兑现,他三月即将在曲江书城的讲座还没有举行,这么这么多的事情都还有了了结,怎么就可以匆匆离去呢,红柯老师呀,红柯老师,您真是让我黯然无语。 我问苍天,苍天不应。我问大地,大地不答。我将目光再次投向朋友圈,朋友圈已经刷屏,满世界都发布的是红柯老师离世的消息,这个消息犹如一个重磅炸弹,迅速在朋友圈爆炸,发酵,散发到全国各地,我也发布了一条悼念红柯老师的消息:“一个优秀的作家走了,自此,这世间将不再有红柯,唯有他的作品在静静地散发着墨香,祈愿红柯老师一路走好,致哀!”以此表示我对老师的痛惜惋惜和怀念,也为陕西文坛丧夫一员猛将而倍觉惋惜和遗憾。 2018年2月24日凌晨四点,红柯老师的生命就此定格,定格在永远的56岁,狗年农历的正月初九。 红柯老师,原名杨宏科,宝鸡岐山县人,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副主席。他的作品刚健豪迈浪漫辽远,充满了西部风情,中西部文化交融,集浪漫活力与野性为一体,是一位深受读者欢迎的小说作家。曾四次入围茅盾文学奖,获鲁迅文学奖和庄重文学奖,是陕西文坛的一名先锋作家和实力猛将。 认识红柯老师是在陕西省文化厅百名文化艺术人才培训会上。那天,红柯老师是作为培训讲师的身份出现的,那次一同来讲课的还有我熟知的高建群老师和杨乐生老师,红柯老师是在我们培训的第三天来给我们讲课的。当时,正值深冬,他穿了一件毛衣,外带一件马加走进讲堂,一头的自来卷卷发,恣意地趴在他的头,半似胡人,半似汉人,让人感觉特别与众不同,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往台上一座,放眼一望,声音便如响钟一般出来了,在座的我们精神也为之一震,他的课讲得很生动,完全可以用“眉飞色舞”四个字来形容,他一边讲,一边辅以姿势表达,声音激越,昂扬勃发,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托托头,一会儿单手摆动,一会儿双手挥舞,听他的课,就像是在听一堂神采飞扬的演讲,坐在台下的人,再怎么思想不集中,也无法忽略他这样的一个老师,他的出现,让我有些兴奋,最吸引我的是他讲课的生动的表情和激情,他一开腔,便滔滔不绝,洋洋洒洒,似大江奔流,似飞瀑流泉,我就在想,不亏是大学教授,不光肚子里有货,而且能倾吐得如此自如,这便是老师所长。当然,这一天他的讲课我是认真地听完的,他对于文学的很多观点我都非常认同。课罢,有人上去跟他合影,因为红柯是我慕名已久的作家,所以,我也去跟他合了个影,我介绍说:“我是鲁29的徐祯霞。”红柯说:“那咱们是同学。”我说:“不敢,您都应该是师叔级的。”他说:“师叔不敢当,师兄就行。”见红柯如些随性,亲切,心里更生了爱戴之情。 第二次见红柯,是在中国作协会员培训会上,会议地点在西安的常宁宫。我是在报道的当天中午到的,会中将我和陈敏分在一个房子,我去的时候,陈敏已经和商洛的中国作协会员到了,我放下东西,便和陈敏一起约着出来走走,我们站在常宁宫的大门外正在四处打望,便见红柯提着一个兜从常宁宫里疾步地地来了,远远地见着是红柯,我们便笑着迎上去,同他打了个招呼“红柯老师,您好!”他见到我们,一边捋额头上的细汗一边说:“你们来得早呀!”我说:“不早,我们商州这边的,路远,所以便早点过来了。”见他往出走,便问:“红柯老师,您去哪呀?”红柯说:“我刚报道过了,这又回家呀!”我有点惊讶说:“这儿不是管住宿和吃饭吗,您干嘛还要往回跑,来来回回跑来跑去,多辛苦呀?”红柯说:“我回去呢,这还早,呆着也没事,我回去还要写作呢?”我说:“红柯老师,大家都在,一起聊聊,放松下么,写作还天天给自己定任务?”他说:“可不是嘛,我现在正在赶一个东西呢,明天一早再过来。”我们一边说着话,公交车就来了,红柯同我们道了个别,就匆匆上了公交车了。 在培训的几天中,红柯天天来,只中午饭在常宁宫吃饭,下午培训结束,仍然照旧回自己的家了。在培训会的最后一天中午,我跟韩晓英和王晓云说,咱们陕西的鲁院师兄妹合个影吧,他们都说好啊,那我们去跟大家说说,一起照个,留个纪念,平时,难得像今天这样聚得齐,我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附合,当时有夏坚德、杨莹、周宣璞、刑小俊、延安的魏建国和成路,王晓云,韩晓英及我和红柯,高鸿本身是在的,可那天,因为他有事,提前请假走了,因此那次培训中的鲁院校友少他一人。照片是我邀陈仓给我们照的,他很热心,跑来跑去地给我们照了好多,还这样那样的设计姿势,红柯很配合,一直陪着我们照,我们换了几个地方,樱花树下,还有常宁宫中的休闲园中,大家在那一边照相一边聊天,四月的天,不是太热,但红柯脸上一直有细汗,我说:“红柯老师,你咋那怕热?”红柯说:“我胖,老怕热!”当然当时天气也确实很好,春天的太阳明灿灿的,照着常宁宫的每一个角落,院里的樱花和紫藤都开得正是鲜妍,很多的蜜蜂和蝴蝶在院中飞舞,我们一边拍着照片,一边逗着趣,聊着天,平时难得这么放松地聚,大家好象都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有人喊,我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再一次见到红柯,是在中哈作家交流会上。当时,红柯是作为中方作家代表,记得当时会上还有高建群、吴克敬等陕西作家,活动为期两天。这两天的时间红柯都来了,记得第一天在跟红柯碰面聊天时,我说:“红柯老师,我好喜欢您的作品,您作品里的那种浪漫开阔与野性,没有在新疆生活过的人是写不出来的,其实新疆的那段生活经历成就了您,那种异域风情的质感,让您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作家!”红柯见我如此说,连连说:“谢谢,明天给你带一本书来!”我说:“那太好了!不过,老师您一定要记得签名哟,签了名的书才有意义,上面有您的印迹和温度,才能见字如人,见字如面,见到您的书,就如同见到了您本人一样亲切。”他说:“没问题,一定给你签。”第二天,他依然是匆匆地从家中赶来,来的时候,我们一群文学后辈正在同哈萨克斯坦的作家合影,他来了,挥着书向我招手:“徐祯霞,来,书我给你带来了!”我忙跑过去,他将书递到我手上,脸上依然冒着汗珠,我接过书,书名是《少女萨吾尔登》,打开扉页一看,上面给我签着“徐祯霞女士雅正,下面落款红柯,日期为2017年9月8日。在签名的上面,还备注有一行字:《十月》长篇小说2014年5期发表,写天鹅与雪莲拯救人类。”看这签名,便知红柯是一个认真的人,将该书所发刊物和所写内容都给注明了,让受书人一看,就知道该书写什么内容。当然,他这签名,也引发了我的兴趣,天鹅与雪莲拯救人类?这一定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果然,书拿到手,就不能放下,会后,我用了两天时间将这本书读完,掩卷,天山美丽的自然风物以及红柯对万物的悲悯与忧患,便深深地留进了我的脑海。 最后一次见到红柯,是在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的作品分享会上。那一日,恰逢周末,我回了西安的家中,有文友告知,李敬泽作品分享会在西安曲江书城召开。在北京鲁院,与李敬泽老师有过数面之缘,他给我们授过课,还在几次活动中见过,因此,他来西安,我恰在西安,应该是去看看的,并且他还在西安举行作品分享会,这个,是一定要去的,为崇敬,也为对老师的作品的喜欢与好奇。这本《咏而归》,到底写什么呢,看书名,有点循道问道的意思,但究竟写了什么呢?只有看了书才知道,对于李敬泽老师写的古文化散文,我总有说不出的喜欢,读过他的《天下之客》、《小白大白》、《风中之信》、《卫国之肝》,等等,感觉这哪里是小春秋,简直就是大春秋,一个小的历史事件,在他的笔下,风生水起,笔墨汹涌,小事件,呈现的却是广阔的舞台和历史画面。想想,北京作别,转眼已是一年有余,今日得有幸,在西安聆听他的作品分享,那当有一种久别重逢夙愿得尝之感。我早早地到了,到时,李敬泽主席没到,嘉宾老师都还没有到,那一日的嘉宾是众所周知的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他是中国作协副主席,最主要他是陕西省的作协主席,作为东道主,他义不容辞地出席了这场活动,同时我想这场活动也是他策划的,还有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穆涛,他是《美文》杂志的常务副主编,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曾编发过我的文章,也是一位我非常敬重的老师,他们都没来,我便在看人群中有没有我熟悉的人,正在左顾右盼之际,红柯来了,他仍旧提了一个兜,我一见是红柯老师,惊喜不已,忙打招呼:“红柯老师,您也来了呀?”他说:“李敬泽主席不是来了么,来看看么!”我说:“我也是想来看看李敬泽老师!”见他提着的兜,我打趣地问:“您兜里装的啥,这么一大包?”他很坦率,拉开兜就让我看:“给李主席带了点石子馍,现做的,昨天排队排了好半天,才买上的,北京啥都有,不稀奇,这个纯手工做的,放心,没事了嚼着玩,挺有嚼头的。”听他如此说,我眼里露出了赞许之光:“红柯老师,您真有心,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红柯说:“这也没啥,不值钱的,吃着玩么。”人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人义重,想李敬泽老师一定会喜欢。拉罢闲话,有人陆续就坐,我说:“红柯老师,您坐哪?”问罢,又接着说:“您是大腕,您坐第一排吧!”红柯说:“坐啥第一排呢,坐这就行。”于是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那一天,我们依次坐过去的有红柯、我、陈毓、南南千雪,摄影家田建国来了,见到我们打过招呼说:“来,给你们几个照个相吧!”我说:“好哇!”于是,他对着镜头,给我们连拍了好几张,有几张,还是我们四个拿着《咏而归》照的,其中有一张是红柯拿的书,但照相机一照,视觉错位,好象是我拿着的,其实是红柯拿着,我手里正握着我的手机。没想到的是,这张照片成了我和红柯老师最后的合影。那天会后,我们目送着李敬泽主席离去,我问红柯:“您往哪走?”红柯说:“往小寨这边。”我说:“那赶巧了,我也往那边。”于是我们同行,一起坐的公交车,在车上,我要刷卡,红柯没让,他给我刷了卡,车上人很多,我们转向车后门的地方站下,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后,一个人下,红柯让我坐,我说:“您是老师,您坐!”结果我们都没坐,让来让去,旁边一个人见我们都不坐,就望望我们说:“那我坐!”红柯说:“好,你坐!”他坐下了,我们相视一笑,仍继续站着说话。一路上,他给我聊了很多关于文学方面的话题,他的小说,他的写作,还有他关于文学方面的看法,我也跟他聊了散文与小说的写作,他说,让我写散文,也可以写写小说,能写散文,一定也能写小说的。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写诗的,后来转型成写小说,难怪会对我说这番话。当然,他的转型成功,跟他的西域生活有关。车到站后,我往南,他往西,我们在小寨十字处分手,他还嘱咐我,一路小心点。谁能想到,那一别,竟成永诀。 世事的无常,人生的难料,有谁可以想见?生命有时坚如磐石,有时又脆若芦苇,有的人历经磨难,九曲十八折,仍然能耗过生命的几十年,有的生命,一摧就折,正如这红柯,他原本应该是顽强的,因为,在他的身上,体现着一种勇士的精神和作为,或者说是文学的斗士,对于生命,对于文学,他是不屈的,他从西府走到新疆,又从新疆回归到陕西,他的生命,不仅有着顽强,而且透着新疆人的剽悍和骁勇,可是,恰恰他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却被生活的风雨雷电瞬间击倒了,倒得让人措不及防,倒得让人毫无防备,倒的直可以说连根拔起,不留一线生命的喘息,红柯走了,带着大漠的辽远和人生的况味,在2018年的春天来临的时候走了,于是,这个春天不再欢欣雀跃,而透着一种生命无常的悲伤和无奈。 因为柞水首届民间艺术节在进行中,我有任务在身,不便脱离,没能去送红柯最后一程,心里充满了歉疚,可红柯老师突然地就这么走了,毕竟让我分外震惊与大感意外,一个虎气生生精力蓬勃的人,说没眨眼便没了,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惊悚人的事,更何况是我熟知并善待我的老师,柞水离西安并不遥远,本欲亲去祭拜,焚上一柱香,奈何单位连续四场演出,不能拔身,遂撰诗一首,送上一个文学后辈对同门师兄和老师的纪念怀念和悼念,祝老师一路走好,文心永在! 诗祭红柯 文/徐祯霞 此时,我正在秦岭南麓的柞水 惊闻红柯仙逝的噩耗 我打了个趔趄 差点摔倒 红柯没了 一个如狮子般的勇士没了 竟然是被一阵风吹走的 而这阵风 恰恰是春风 春风没有吹醒河流 春风没有吹绿柳树 春风更没有吹开桃花 却将一个生命力茁壮旺盛 激情满怀 正当壮年的作家带走了 我站在风中 半晌不能言语 心中盈满了痛惜惋惜和感伤 这不是红柯应该走的年龄呀 我问天 天不答 我问地 地不语 我问春风 春风装作没听见 我只有朝着西边的天空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献上一个文学后辈的祭奠 我多想 去看看红柯 送上红柯一程 可手边的事千头万绪 不能拨离 总以为未来很长 相见的日子很多 总以为是同道 可以一直相伴在文学的路途 可苍天无眼 人生无常 徒留一腔遗憾与惆怅 谁说春风没有罪 吹得人间净是悲和泪 看春风浩荡 人间却再无红柯 只有墨香留与后人追 2018年2月26日,是红柯老师西去的日子,从此,红柯真正地成了一名西去的骑手,一跃跃上了云端,成了永远西去的骑手,我站在柞水的土地上为他送行,默默地为他祈祷,祝他一路走好,魂安天国! 此后,红柯能留下的只有他的文字,还有他那亲切和善敦厚的脸庞,以及对于后辈谆谆不倦的教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