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丑陋凶横。 鲁迅先生曾称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勇敢。但我要说,里下河掏蟹洞的孩子,更甚一筹,不仅勇敢,而且机灵。 儿时暑假,是乡野孩子的天堂,大人眼睛一眨,就不见我们人影。水边、河中成了我们嬉戏逗玩、捞鱼掏蟹的乐园 。 八月盛夏,骄阳似火。一行行纤细柔软的柳枝,在微风吹拂中像少女一样摆着诱人的腰肢,一个劲地在河边梳洗长长的秀发。树凉荫下,起伏的河水涟漪微微,似少女的眸子,水灵灵的,蓝晶晶的。沿河两侧,三三俩俩撅着屁股寻蟹洞,掏螃蟹的孩子。远远望去,犹如游弋于水中啄食的鸭子。 螃蟹,靠大螯、小爪依河边树根渗透的毛孔筑洞比较容易。洞口一般都在岸上有树,离水稍高的河边,并用茂密的水草遮挡着,十分隐蔽,且深。 可惜再聪明的动物终究敌不过人的智慧,这些“伪装”恰恰是暴露行踪的证据,洞里必有螃蟹,而且是比较勤劳的大螃蟹。它为了住得宽敞安全,不靠蛇鳝之穴,亲自拓洞。 一天 ,我们四个发小,身背鱼篓,带着锹钩,相约游到四里路外的“繁荒垛”掏蟹。 繁荒垛,是螃蟹筑洞栖息的“风水宝地”,四面环水,水草密集。岸上林木繁盛,浓荫翳然。黄鹂,鸽子咕咕欢唱,燕子,喜鹊喳喳啾啾。微风吹来,凉爽无比。只是我们无暇顾及,像四个小小侦探员,在河边不时地搜索敌情,两眼上下左右瞅个不停。 “大黄毛”眼尖,第一个在一片水草旁发现周围有浅薄的淤泥, 淤泥上有爪印,方向直指蟹洞。很快“王矮子”也惊呼,他在河边一棵树下,看到新鲜的淤泥,洞口有杂乱无章的水草。离我最远的“三歪嘴”也有了收获,已一声不吭地向蟹洞里泼水,撩拨螃蟹爬出来。 我们一字排开,下半身站在水里,上半身趴在河边,一人负责一个蟹洞。 我在王矮子找到的蟹洞旁伸手进去,蟹没掏到,却抓了一手烂泥。更为恼火的,刚下水身上就惹了鸭虱子,鸡皮疙瘩,瘙痒难受。为免难受,我小手乱抓,弄得满脸是泥,王矮子看到我的大花脸哈哈大笑。我瞪了他一眼,用小锹将洞口挖开继续往里掏,这一次,手摸到硬壳似的东西,兴趣来了,张手就抓,哪晓得螃蟹的大螯猛地夹住我的手指,疼得我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虽有些沮丧,稍息片刻,我重整旗鼓,忍着疼痛,弓着腰,瞄着蟹洞,从洞口再次伸手进去,老鹰抓小鸡般直奔蟹壳,死劲往外拽,一只肥硕的大螃蟹终于被拖出洞外。螃蟹到了洞外,两个大螯仍夹住我的手指不松,我小心把它放到水里,趁它松开钳子后,瞬间放进鱼篓。 三歪嘴的蟹洞最深,用手掏,用锹挖, “鬼” 精的螃蟹就是一动不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歪嘴不灰心,隔个十分八分中就往蟹洞灌水,并不伸手。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直照,三歪嘴额头冒汗,汗到嘴边,捧起一把水就洗。一连半个多小时的埋伏,来来回回的浇水,螃蟹误以为一浪又一浪的浪花,放松了警惕,才想爬出来透气,一个一个成了囊中之物。 夕阳西下,我们每人背着30多只螃蟹,畅游龙溪港,心儿比那夕阳还美。 其实掏蟹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以偿,有几次,我不是从洞里摸出疙疙瘩瘩的癞宝,就是浑身滑秃秃的水蛇,吓得毛骨悚然,赶忙甩手。水蛇咬了,不要紧,一旦被毒蛇咬了,性命攸关。 为了寻洞掏蟹,我们身上晒黑了,头上长了疖子,个个像泥人。每每兴致勃勃带着“战利品” 回家,深怕溺水的父母会来一顿打骂,有时身上被柳条抽打的痕迹退了又添,添了又退,我们还是无法抵御掏蟹的诱惑。 有一次例外,我不但没挨打,相反帮母亲挣了工分。 那一年,螃蟹泛滥成灾,河边、码头,就连秧田的田埂上也被螃蟹折腾得千疮百孔,水蓄不住,人不好走。当队长的父亲要求我组织几个小友,把“犯罪分子” 统统揪出来,我们欣喜若狂来到龙溪港南岸的稻田,展开了掏蟹比赛。那次掏蟹,我在秧田拐弯处密不透风的芦竹中,发现了一个蟹洞,沿洞口往里掏,一连掏出了九只大螃蟹,队里的社员个个夸我,我心里美滋滋的。 那次掏蟹数我最多。掏蟹回家,母亲准备蒸煮螃蟹,我一脸不悦:“天天吃蟹,嘴都吃出了血泡,手指被戳的伤还没好,我不吃。”母亲无奈,只好将一篓子,足有10多斤的螃蟹拎到街上卖了,买回了一斤半肉。一半红烧老咸菜,一半白烧冬瓜汤,全家人美美吃了一顿,记忆犹新。不仅如此,当我得知掏蟹还为母亲多挣了五分工,那份自豪,那份惬意,从头到脚。 往事悠悠,思绪连连。现在来看,儿时掏蟹不仅是一段美好回忆,而是丰富人生的一段难忘经历。人活着,就要勇于面对,敢于担当,既要大胆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更要有寻洞掏蟹的智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