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在大甲花桥头,老屋坐北朝南,静卧在小河边。虽曾雕梁画栋,但历经沧桑,已是斑驳,犹如历史老人,见证了乡村的兴衰。唯有正厅上方,毁于“文革”时期的“书田”木刻留下的痕迹,显明这是个大户人家、书香门第。 小时候,老屋住着大家族,各家兄弟姐妹都多,虽然过得清贫,但充满了亲情,祖辈们即使是堂兄弟,也是按照大小排序称呼,妯娌们也取一个统一的排行。冬天里,太阳一出来便照到大厅,从西移到东,整个大厅暖洋洋。老人们晒太阳,女人们纳鞋底,小屁孩们则在其间嬉闹玩耍。小孩们有了矛盾,也是老人出面仲裁,维护公平正义。曾经,信奉基督教的乡人,都会集中到老屋做礼拜,唱诗祷告,祈福祈平安。于是,我们的老屋被乡人称为“教堂里”。 大门砖柱两边的小雄狮和母子狮曾是我们的骄傲,因为整个乡村只有我们家门口独有,母狮子的口水流向小狮子,煞是可爱。我们时常会到家里偷沾些油,把它擦得油光发亮。 紧邻老屋的是“炮楼”,有四层楼,也住着两户族人。土墙上的窗户都是外面小里面大,但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守护着老屋。 大门外是个大花园,虽然如今围墙已是断壁残垣,园内也是杂草丛生,但当年却是我们的乐园。园内小池塘边,清晨和傍晚都可以看见我们垂钓的身影,钓上的或是小鱼,或是青蛙。池塘边的橘子树上也曾掉下小伙伴,在不深的池塘里扑腾。围墙根下还会种上一排南瓜、丝瓜,往池塘上方搭个架,让藤蔓自由生长。南瓜开花的季节,引来许多蜜蜂采蜜,我们瞄着,盯住蜜蜂飞入雄花,便一把拧住,摘了整朵花,摁到水里,看蜜蜂在里面团团转。当时实在是不知道花儿要授粉,只知道雌花会长南瓜,是不能摘了玩的。 一株高大的分成两支的梨树,是小伙伴们展示上树技艺的平台,没有三两下是爬不上去的,虽然少不了挨骂甚至挨揍。围墙边上,一东一西的两棵枇杷树,让我们轻松地登上了围墙,在围墙顶上自如行走,胆小的只好趴着前行。站在围墙上,捉枇杷叶上的金甲虫,装满玻璃瓶,比赛谁的多,也不怕那臭烘烘的虫大便了,玩完了,拿去喂鸡喂鸭子。桃树虽然不是很高,但仍需仰望,阳春三月,虽是枝头浪漫,可我们实在是不解风情,只是盼望着快快结果。采摘水果的日子里,我们会关上溪边围墙的大门,用长长的竹竿挑落水果,用个竹篮子接住,但偶尔也有掉落地上,裂开的,便先尝尝了。 冬天里,到池塘边敲一块冰,用口气呵出个小窟窿,拿根稻草串起来玩,比谁的厚,玩得久。那时,虽然我们穿着都很单薄,但还是期盼下雪的日子,望着漫天雪花飞舞,可以不用上学了,伙伴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大伙排成一列向前进,走在前面的故意摇落一树雪花,让后面的伙伴变成了雪人。 夏日里,门前的小溪,便是我们的泳池了,有“牛潭”“长潭”“瓮潭”“龙潭”“鸡角潭” ……小伙伴们脱光了,一个一个往下跳。稍大点的,穿条短裤下水,然后脱下短裤,放在石头上晒,上来就可以穿了。 秋天不太冷的日子,我们都会到小溪洗脚,没有擦脚布,都是在小石头上踩干了,然后穿上母亲为我们精心制作的布鞋。 就是大门边上的石臼,也给了我们无限的乐趣。逢年过节兴高采烈地看大人们做白粿、糍粑,有得看,还有吃的了,大人们做得高兴,还会揉下一团,让我们先饱口福。平日里伙伴们围成一圈,在石臼里玩蚶壳等贝类,赢的兴高采烈提一袋回去,输的垂头丧气。家里“富裕”的,还可以花一分两分钱去买。不然,就只好等家里下回吃贝壳类海鲜了。 屋里大厅与门口平地是我们玩“三角牌”(用香烟壳的纸折成三角形 ) 的场所,家有熨斗的,还把它烫得结结实实,俨然胜券在握。厅堂前石阶旁的石板条,是我们天天要滑几遍的滑梯。阶前的石板条则是我们玩泥巴的战场,揉搓一团泥巴,捏成凹状,用力摔到地上,谁的响声大,洞口大,谁就赢,输者要将对方的洞口补满,其乐也融融。最经常玩的是“夺杆”游戏,花园里的平地划上一条线,分成两边,先选两个最强大的领头(如现代军事演习的红方蓝方司令),然后击掌出指头,按大小挑选双方人马,伙伴们基本上就按大小、高矮、胖瘦均衡分成两拨,然后开始争夺对方插在后场的“杆”(意为旗帜),派到敌方佯攻的侦察兵,被捉到就退出比赛,但最终是以夺到敌方的“杆”为胜者。 每年的中秋节,不论堂的表的兄弟姐妹,搬条小木凳,在大厅上团坐一圈,分得半块月饼,哼着母亲教我们的家乡方言童谣:月光光,照厅中,厅中暗,照罗汉,罗汉溪,照大溪,大溪远,要吃饭,饭没熟,要吃肉,肉没来,要吃糍,糍没造,火讲 ( 吹火用具 ) 当头磨 ( 敲之意 )……方言童谣首尾相连,句句押韵,朗朗上口。遥望彩云追月,也是何等惬意! 最高兴的莫过于过年了,再困难的家庭,也要给孩子们做一件新衣裳,初一早上,穿戴起来显摆,大家比阔绰。每年的除夕,吃完了年夜饭,父亲都会拿出特意到银行兑换的崭新崭新的五角钱,给我们兄弟姐妹发压岁钱。于是就可以去买一挂鞭炮,拆了,一个一个地放,埋土里,扔水中,看土飞扬,水溅花。调皮的,还会到围墙外,找堆牛粪,插根鞭炮,点上了,一起跑…… 花园里还会种些蔬菜等,如黄瓜、苦瓜、玉米、向日葵……不但能吃,还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和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比,绝对是毫不逊色。只是当时无书可读,孤陋寡闻,不知道还有个百草园罢了。年初去了趟绍兴,在鲁迅故里,特意把三味书屋和百草园转个够,也是一片凄凉,不但人非,物也不是了。是夜,喝了绍兴老酒,感慨之余,顺口留章: 蓦然回首五十秋,几多欢乐少许忧。 乌篷船上品美酒,梦里水乡醉中游。 “玉树琪花香作锦,水光山色翠连云。”“天近彩云连紫极,堂开东阁引青阳。”屋檐下挡雨墙上的题诗依在,而从老屋走出的小伙伴们为事业为生计已各奔东西,不知何时还能再聚首?寻找儿时的记忆,只为梦里常回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