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怀疑那姆是摩梭族最后一代走婚习俗的沿袭者。一年前我去泸沽湖时,就亲眼见路过的游客,在她的烧烤摊前,面对她的招揽,戏谑地问,她便低头沉默。 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个子高挑,说起话来利落,据说曾去过一处远方的城市工作过两年,故而她的衣着也并不显出民俗的味道,想必也有外面世界里的亲历与见识。 我孤云野鹤般地游荡,就到了那个村口。她卖烧烤的红色长方帐蓬就在村口靠里的一侧,继而就是一群高高低低的民居。我很奉行走到哪儿就要去尝当地的酒菜,以品匝生活滋味的不同,乃或新奇。故而我便成了她的顾客,坐在帐蓬里小木桌边的矮凳上,自然有了聊天。 或者于她而言,我也是外面世界的来客,自然也会带来新鲜的气息。故而交谈,便也轻松,也很愉快。于是,言谈之间,我便得知她家的不少情况,我也在她的介绍下,不时见到她先后前来的家人们,她都毫不忌讳地给我讲解,那些习俗里的故事。 那些时候,我不止感受到了泸沽湖的寂寞,也感受到了那姆内心里的寂寞。于是,我便掏出从滇池边上买来但一直没有用过的自拍杆,卡稳了手机,斜斜地举起,与她坐在小凳子上合影,颇有一些初识而自然绽放的喜悦。 我能够感受到她的郁闷,这片泸沽湖的谷地实在是太过寂寞了。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喜欢外面世界的热闹,可家里长辈却不许她轻易外出,就连才悄悄溜去就近的丽江玩了一天,回来后都被舅舅给狠狠地训了一顿。 丽江不远,不过坐长途大巴也要八个小时。我那次很不巧,一是半路上遇了堵车,二是新修的大件路也只是开通在即,于是就多耗了两小时,到泸沽湖时天就已经黑得像锅底了。好在我早早地在微信上订好了客栈,况且下车后拐个弯就到,实在是误打误撞地捷近。 不无郁闷而又寂寞的那姆,于是就成了我的微友,时不时的就可看见对方在朋友圈里发布的动态。她平常卖烧烤,要收拾,要准备,要吆喝,要介绍,还要左手换右手地在长烤炉上转个不停,所以玩手机的时候就特少。当然,这都是她告诉我的,无形间我便成了她忠实的听众,即便是牢骚。 我叫她跟我走,她便笑坏了,脸上直是绽放出亮丽的光彩来。于是我便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到我所在的城市,都请她吃又辣又香的火锅,她都笑。末了,也没有应邀去看每晚都有的民俗表演,那得到镇上,十多里呢,周围连个摩的都没有。 那十多里,我是深有体会,并且走了路去,又走了路回,都沿着多情而碧绿的湖畔。一路走走拍拍,连猪槽船都不须坐,便晃荡过去一天。后来,征得她的同意,我写了一篇文章,最初的标题叫做《那姆》,继而觉得使用真名未必妥当,便改成了《摩梭阿妹的帐蓬》,其中也用了几段以作幻象。是真是假,就全靠读的人去猜了,好歹也应了些那里的神秘。 泸沽湖的寂寞,主要在于清静。但凡外面的游客来,一下车便化作了鸟兽散,况且许多都会去拼车环湖游,真要像我那么踽踽独行的确不多,甚至极为地稀少。故而我的去路,也总是寂寞,弯来绕去都是寂寞,而且绵远,有时也让我这善于寂寞的人,都有些按捺不住。可我终究身负丰富的经验,便也就说过去就过去了。直到如今,化作一片幽深的记忆。 那姆并没来过我所在的城市,甚至我非常怀疑,她恐怕都没再走出过那片湖泊。那么,我偶尔见到她在湖边的自拍,那份劲透而来的寂寞,便从记忆里复活,爬将出来,冉冉地生发,再连绵不绝起来,令我于恍惚之间就像又置身那境地。 忽然想起,前阵子曾看过一部韩剧,讲的是一个玄幻的故事。一位老画家在网站上的连载,居然活了,漫画里居然也同样是个活生生的世界。 这让我想到泸沽湖,想到泸沽湖的那姆,想到她那无边的寂寞与无奈。即便她拍水边的自己,拍水面的鸭子,或许还有远远游弋的猪槽船,都逃不出那四下里弥漫的氤氲。 于是我说,那姆,过来玩儿,我请你吃饭。一小会儿便收到她的回复,哪里啊,好远,在泸沽湖还差不多。于是我便油然想起一年前她的婉拒,卖烧烤忙得就连去一趟镇上都腾不出时间。即便偶有游客能够坐下来烤了菜吃喝,但摊子总得守啊,得打理啊,对吧? 我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来我所在的城市玩,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去泸沽湖。只不过,由于一次偶然,结识的一位淡然的朋友,时而从微信朋友圈流露出来一些别样的讯息,也是一份寻常生活里少有的清新。 她似乎有过一个汉族的名字,可我实在记不得了,便也只是记住了“那姆”,那是她在我的那段旅程里所留下的唯一的符号。就像屋子里的墙角或者桌边上的一株盆栽,碧碧绿绿的,青青翠翠的,在漫漫流涌的时间里,不为人知地生长,静默地凝结,摩梭族人逐水草而栖的神秘,像琥珀。 至于那历史沿袭而来的走婚习俗,都没必要再去满怀新奇地探溯与考究了。我只记住了泸沽湖的寂寞,与村落之外老走不出头的幽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