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第一寺 在南京城,你只要选择一个足够高的地方,和足够清晰的能见度,便可在城市的东边看见一座飞檐如翅、只身挺立的古塔,那是鸡鸣寺的药师佛塔。那周围高高低低簇拥着佛塔、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古建筑群,便是千年古刹鸡鸣寺了。 鸡鸣寺的存在至少可追溯到偏安金陵的南朝。当然,那时的它还不叫鸡鸣寺。由于时代久远,它初建时的土木真身早已在岁月的销蚀下泯入烟雨。所幸它屡经重建翻修,才得以带着历朝历代或多或少的遗迹,同这六朝古都携手走过千年。 唐代诗人杜牧在诗中说“南朝四百八十寺”,极言南朝古寺之多,而鸡鸣寺是从中突颖而出的一座。说起来,这座寺庙与几代帝王有过牵扯。它曾与南朝的宫殿台城比肩为邻——如今那仅剩一节残垣断壁的台城就在它的东侧,与它仅有一路之隔。南朝那位痴迷佛教的梁武帝,四次舍身于此,并屡屡在此举办声势浩大的讲经活动;沉溺于“玉树后庭花”的亡国之君陈后主与妃子在亡国之际狼狈奔来,躲入其中的胭脂井藏身避难;到了明朝,明太祖朱元璋在此修建国子监,以为旁边相连的那座“鸡笼山”名称不雅,遂改之为“鸡鸣山”,喻“晨兴勤苦”,以行勉励之意。据说鸡鸣寺就得名于此。“鸡鸣山”后又辗转更名,如今已称“北极阁”;“鸡鸣寺”的名字却代代相传至今。这散发着市井烟火味的名字,当然盛不下它数不清的故事与经历,它曾经的辉煌也被遮没,只能从古书中去寻找。 鸡鸣寺是从遥远岁月一路走来的历史符号。它饱经沧桑,又屡经修饰,真容已改变了不少,但仍然保存着与生俱来的古朴和庄严。从从寺外看,那漆成雄黄色的墙体,在灰白的天空背景和苍翠树色中光彩夺目,彰显得寺庙气势非凡。置身寺庙中,那古香古色的牌坊、亭台楼阁、飞檐斗拱,虽有不少是后世重建,也每每使神思坠入历史,遥想其骄人的年岁和内涵。 鸡鸣寺曾经拥有皇家背景,想来早先的规模应是十分宏大的。今天的鸡鸣寺,剩下了以大雄宝殿、观音楼、韦驮殿、藏经楼、念佛堂、药师佛塔等为主体的建筑群,从小山的山腰重叠盘桓至不高的山头。它背靠着明代修建的城墙,东边不远处,就是曾经与它比邻的六朝宫殿——台城,末世的帝王后妃、王公贵族就在此躲避乱世,苟延残喘。如今,昔日富丽堂皇的宫城已瓦砾成灰,旧迹难以辨认。一段破败的宫墙残留在那里,如一声幽叹,穿越时空,弥久不散;只有野草野花翠绿鲜艳,年复一年地在城墙缝隙中把生命顽强延续,让人感慨沧海桑田。 鸡鸣寺路的樱花 三月的暖阳,曛开酝酿了许久的百花。无论是乡间还是城里,无论是街头还是巷尾,再平凡的花,也都在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美丽。靓丽的迎春花,彩云般的海棠,锦缎般的玉兰,素洁的苦李和梨花……恣意地挂满枝头,朝天怒放。 鸡鸣寺的香火也延续了一千多年。如今,每年香火最旺的时节,除了新年正月间,就是农历三月,只因为那一路盛开的樱花。 烟花三月,可下扬州瘦西湖,可上南京鸡鸣寺。 在南京,人们赏完了二月的梅花,又惦记上了三月的樱花。每年的三月底,鸡鸣寺的樱花总会让人念念不忘,喜闻乐道。从鸡鸣寺路口往北到玄武湖解放门一段路的两旁,不知哪年种下了几十上百棵樱花树,这条路也因此得名“樱花大道”。有人说这些樱花树是当年侵华日军带来的日本品种,又有人反驳说,樱花原产于中国唐朝,日本的樱花品种也源自中国。不论其身世出处如何,这一路的樱花的的确确给古鸡鸣寺增加了一道风采。古老的历史风物和怒放的鲜活生命相互映衬,古者愈显其古,新者益彰其新。 每年三月底,是春光最灿烂的时节,也是樱花盛开的时节。这时候,整条樱花大道开成了灿若云霞的一片。这种花是清一色的纯白,有人说是一种叫“日本早樱”的品种。花开的时候,叶片还没有长出来,群花齐集枝头,像是在列队出展。成片的樱花,中无杂色,冰清玉洁。此时也是李子树开花的季节。但李花已逐渐开始芜秽,长出了片片新叶,反而衬得李花萎靡不振。而这一棵棵樱花树,身高枝繁,满树琼花婀娜伸展,观其姿态美色,尽可想象出长袖善舞的翩翩仙子,婷婷玉人;又仿佛落雪栖枝,纤云挂树。眼前的美景,让我浮想联翩,脑中陡然生出几句诗来:“人间三月春已暮,何来飞雪栖寒树。疑作仙云坠庭柯,却似琼花醉欲舞……”风过时,摇落一片纷繁的花雨,如诗如画,惹得游人阵阵惊呼。 赏花的人也一早就从各地陆续集结此地。不到十点,樱花大道上的状况已不能用“行人”二字来描述——路上的游客根本不能随心所欲地抬动自己的双脚。每个人都被周围的人簇拥着、抬挤着向前挪动,想快一些或慢一些都无法自主,真正是“身不由己”。人仰看花,花俯看人,花是人眼中的风景,人亦是花眼中的风景。年复一年,来鸡鸣寺看樱花几乎成了一个不可错过的盛大仪式;人流之密集拥挤,堪比“朝圣”的盛景。倘若你不烦这番拥挤和热闹,便可以任由这支庞大浩荡的队伍裹挟着,慢慢往前,到城墙根,再从另一侧折反回来,从鸡鸣寺的南门牌坊进寺参观。倘若你受不了这番嘈杂,那就只好另辟蹊径,寻找僻静的入口了。 鸡鸣寺后院二三事 从相对清净的北门,一路拾级而上。青石台阶宛转曲折,把人引到一个清净的院子。这里面积不大,中间有个小亭子,把一口古井护在其中。这就是古胭脂井了。据说六朝时这里一度名为景阳殿,殿中有景阳井。不过现在已完全看不出宫殿的气派了。南朝末年,陈后主在隋军来临之际,与两位妃子仓惶藏入井中;不想却被攻入的隋军士兵识破了藏身之处,狼狈地被一帮人恐吓着用绳索拽了上来。两位妃子身上厚厚的脂粉落在井沿,人去香在,故名“胭脂井”,又名“辱井”。正像清朝的一位诗人作诗所言,“可怜此井为何辜,一辱至今不能洗。”“胭脂井”,一个温婉美丽的名字,却如一把无形的利刃,把末世帝王后妃的羞辱永远铭刻下来。 胭脂井对面有间屋子,开着门,隐隐传来梵音唱诵的声音。我走过去,往里探头一看,是一间四五十平方米的幽暗屋子,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个蒲团。屋子全部的光线都集中在前方墙上正在放映的电视上。有位我不知其名的大师正在讲解“度一切苦厄”。原来这是间供香客学习佛经的讲经堂。两位年轻的女香客正凝神聚听。最里面的角落里,一位年过六旬的师太端直地盘坐在蒲团之上,见我在门口张望,向我微笑颔首,示意我可以坐下静听。师太端庄谦逊的仪态让大大咧咧探头探脑的我非常羞愧,我既想进去又不敢进,慌慌张张退出来,只从开着的小窗里听了一小段就离开了。 这胭脂井和讲经堂的所在是靠近北门的一处僻静地方,一些不便于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的小生灵在这里旁若无人地栖息。我先是看见了一只狗,被一根绳子栓住,系在一段木桩上。那是一只土狗,多半是从乡下带来的。这狗已习惯了每天被栓住不得自由的生活,干脆就那样无欲无求地趴在阳光下晒太阳。其表情之惬意,仿佛“乐不思蜀”。即便听到响动,最多只是睁一下眼又闭上,决不多管闲事。 还有两只半大的母鸡,多半跟那狗是同乡,并在同一天一块儿被装在大车里运进城里来。此刻,她们也慵懒地趴在离狗不远的地上,闭眼睡觉。也许在这鸡鸣寺帮工的小哥或大姐觉着,鸡鸣寺一定是跟鸡有关,在这里养一两只鸡,并不会得罪菩萨。 我正看盆子里的花,一只黑猫从脚下蹿过,身形矫健。这只自由的猫是幸运的,因为从旁边二层小楼上一扇开着的窗户,探出另一只黄猫的大半个身子,眼光无比羡慕地追随着它。黄猫大概是自己跑到屋子里,碰巧被锁了起来,现在只有一扇没有关的窗户留给它眺望外面的世界。黄猫看着黑猫在地上自由奔跑,在二楼急得抓耳挠腮,急切地想从二楼跃下,大概衡量了高下,不太有那个胆子;又把爪子放在外面的窗格子上各种试探,皆不中意,只好罢休,把两只爪子搭在窗台上,幽怨无奈地望着楼下的猫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