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70年代。那是结束文革十年动乱后的第一个春天,我的名字难免也有了那个年代的印记。据母亲说,生我的那一天,她上半天在地里上工,下半晌回家吃饭时便生下了我。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早已下世,我对他们的印象主要来自家里那两张黑白照片。 生我的那一年,母亲30岁了,当时经济条件限制,能吃饱就不错了。母亲在月子中也没有好的滋补品,但是喝了不少醪糟,加之早早地去上工,结果落下了气管炎的病根,后来到了中年折磨了她后半生。我那时没有奶粉吃,听母亲讲,喝的最多是玉米面糊汤,所以到底没能长个大个儿。 家乡土地水资源丰富,地势平坦,可以种植花生、红薯、辣椒以及各种主要农作物。但由于地处渭河谷地,地表是沙土层,土质并不算肥沃。算起来,从逃难到此,一直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代人为了生计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地耕耘着、生活着。 父母忙着上工,挣工分,养活一家人的生计,没空照顾我。我很小的时候,许多时间,都是在家里炕席上度过的。在我的记忆里,我被用被子包裹起来,用绳子拴在木窗上,每天就在炕上一个人自娱自乐。现在许多时候我仍在猜想,那时候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的独立思考的能力大概也是那时培养的吧。在我模糊的印象里,似乎看见过红缨枪从窗前闪过,甚至有人把红缨枪从窗子的空格里伸进来,逗我玩过。 我上小学是六岁那一年,那时候没有学前班,我们直接就上一年级。学校在大队部的旁边,离我们村有二里多地。去学校时,经过一片低洼的沟渠,需要趟水过去。我上学时,哥哥、姐姐都还没有小学毕业,做家里的老小就是幸福。刚开始每天上学,我都要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所以,哥哥经常背着我。后来,他上初中了,就轮到姐姐了。姐姐来回背着我,即使和伙伴们玩都要背着我,否则我回家就会告诉父母。结果,姐姐的个子到现在都一直没有长高,大家都说是背我的缘故,说起这件事,我总是内心自责不已。再后来,姐姐也上初中了,我没有指望了,就只能自己走了。后来的经历,也更加证明了,做小弟的好处,我从上学、到成家、到工作再到买房,处处离不开姐姐照顾和帮助,我要一辈子都感谢我的姐姐。 我小学上了六年。在上二年级的时候,不幸患上了淋巴结炎,当时的医疗条件特别差,我发了几十天的高烧,每天白天烧退下去了,到了傍晚又烧起来了。在地段医院住了30多天,每天打两次针,到后来,我的屁股到处是疙瘩,打针的时候只能挑着打。母亲用土豆为我捂敷,旧的的疙瘩被敷下去了,新的又上来了,每天如此。在那里,我练就了不拍打针的本领。每天护士一来说打针,我就赶紧趴下,撅起屁股,从不喊疼。 可是,在这里好多天,我的病情不见转好,在母亲的执意下,我转到了县人民医院。在这里,除了看病,我在医院的角角落落玩了个遍,也结识了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病友。虽然,那时候看病的费用很低,但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为了这笔开支,父亲想了很多办法,借遍了亲戚邻居,也吃了许多的苦,最终没有钱了,就卖掉了门口的大树。 我们家门口东西两侧原来共有5棵参天的大白杨树,其中四棵为了给我看病,卖掉了。唯一留下来的一棵,也在我上学时卖掉了,当时这棵树已经长到我一个人伸出胳膊都抱不住了。 住了四十多天,我终于康复出院了。我的母亲从到后一直陪伴在左右,从未离开过。 感谢父亲母亲,感谢那四棵大树,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等从医院回来时,二年级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最后,我在二年级又多呆了一年。一直到五年级,当时政策发生了变化,小学增加了六年级,一部分学生通过考试上初中一年级,一部分留下来上六年级。我幸运的上了初中,成了教育改革的试验品,我的那些伙伴们,则没有我那样的好运气,开始了他们小学六年级的学习。 上小学期间,我一直很刻苦,考试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我每天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完成作业。那时,晚上照明用的主要是煤油灯。那一年冬天,父母亲白天干了一天活,想早早休息。为了不影响他们,我拿到隔壁房子去做。炕上只铺了一个席子,我坐在上面,手冻得发抖,仍然坚持做着作业。很晚了,母亲起来看我还在做着,心疼地劝我别做了,但我坚持完成当天的作业后再去睡觉。等他们一觉醒来了,我已经睡着了,旁边放着昨晚的作业。过少年过去了,我的母亲说起我,还向别人骄傲的讲着这件事。 最后一次考试,是小学升初中的那次,我因沉船事件差点和死神插肩而过,在这里就不再叙述了。1989年我的名字排在全镇第一个被绛帐初中录取,我的小学生涯也就结束了。 小学阶段,我已经读完了“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这些书都是从大妈家夹鞋底拓样的一大堆书中“抢救”出来的,至于她们家为什么有这些书,原因就不得而知了。除了这些,我们家收集了许多的小人书,像什么《杨家将》、《劈山救母》、《瓦岗寨》、《白蛇传》、《武松打虎》、《霍元甲》、《薛刚反唐》等,我们一有空,就把自己的小人书拿出来交换,有时候还比谁的多。我的小人书大都是哥哥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大概有好几十本。后来,不知怎的,都散失了。 小时候,我记性特别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我会把看过的书统统背下来,讲给同伴听,因此成了孩子王。每天上下学的路上,一大群孩子围在我周围,听我讲故事,成了他们最好的营养食品,我也特别自豪。渐渐地,邻队的孩子也加入了进来,即便到了分岔路口,他们也舍不得离去,还要再听一会,绕道回去。 课堂上的情景我早模糊不清了,但有一件与学校有关的事情不得不说。 那时候学校号召学生“勤工俭学”。当时据说上海市爆发了大规模的乙型肝炎,白蒿有显著的保肝作用,对甲,乙型肝炎,黄疸型肝炎,有显著的疗效,因此,成了抢手的药材。听说有的人买回去熬成汤直接喝。我们离槐芽林场很近,只有二里路程,树林里、渭河滩茵陈特别多,我们的地理优势在这里得到了明显体现。 每天下午,我们不用上课,挽着篮子,拿着铲子,可以自由的去树林里采白蒿。采来拿回家晒干完后,交到学校。记得当时每人好像是二十斤干的。 我们来到树林了采一会白蒿,便开始玩起来。树干上知了在尽情的鸣叫,声音此起彼伏,好像在比赛。在地上的草丛里,壁虎窜来窜去。树林的草长得不高,有时候还可以看到小兔子。那时没有玩具,我们就把工具放在一边,折来树枝,编成草帽,在树间捉迷藏。你追我赶跑累了,就躺在地上,用沙土埋住双脚,任太阳暴晒,脚上暖烘烘的。如果有人发现了壁虎的洞穴,大家便一起动手,顺着弯弯曲曲的洞穴一直挖到很远,即使一无所获,我们也觉得幸福。 日落西山时候,我们才想起了挖白蒿的任务,胡乱的采一些,有时甚至将艾草也混入其中,挽着篮子,排成一列高高兴兴回家了。 回想童年的生活,对我来说,最大的乐趣大多是在校外。 那时候,我领着一大群孩子,干过许多有趣的事:我们下午放学,就在村里的碾麦场,像大人的模样,扮起了角色,学唱戏,不仅声音洪亮,地里干活的人也听得见。最主要的是我们装的各种角色,真如台上唱戏的一样有板有眼。 那时候我们用石头在自家门口摆成一溜,诅咒过从这经过的其他人。 那时候,我带领伙伴们逃过学,用那时候稀缺的圆珠笔在别人屁股上画过乌龟。 那时候,我们用用玉米须做过胡子装大人,玉米杆当过红缨枪,一起玩过打仗的游戏。那时候,我们用桶底的铁箍做铁环,一起滚着玩。 那时候,我们用自行车链子做过火枪,用细竹棍绦枪。 那时候,我们用柳树枝做过哨子吹,用柳条当过大马骑。 那时候,我们在一起用弹球玩过“狼吃孩子”。 那时候,我们纸张折成“纸面包”,我家里最后存了慢慢地几大箱。 那时候,我们用纸做成牌,玩过“抓小偷”。 那时候,我们用线绳,玩过“翻交交”(翻绳)。 那时候,我们单脚离地,玩过“斗鸡”(撞拐子)。 那时候,我们用弹弓打过树上的小鸟。 那时候,我们从家里偷来盐和油,用烧烤过麻雀的肉。 那时候,我们偷过别人家地里的桃子、苹果和西瓜。 那时候,我们在瓜地的庵房里,仰望着天,讲着鬼故事,数过天上的星星…… 那时候,我们为了5分钱的冰棍哭的眼泪汪汪,为了耍猴的精彩表演笑的揉过肚子,为了看一场电影彻夜难眠,为了做错一件事藏在草垛后不敢回家,为了拥有一顶警察帽“趾高气昂”,为了吃到别人的糖豆“低三下四”,为了…… 那时候,我们将更多的欢乐遗失在小河边。 我们的村子被两条小河环绕着。童年的时候,小河就是我们的天堂。一到了夏天,河水清澈,水草丰茂,河里有许多鱼和虾,我们就天天泡在河里。有一次,我从家里一口气跑到河边,一抬脚就跳到河里,结果被石头碰掉脚趾甲,流了很多血,至今那个指甲还是长成了畸形。从那以后,大人们就告诫我不要到河里去,小心有蛇、玻璃渣之类的话。 河边曾经有一座小木桥,桥边有洗衣石,我们曾经翻动石头在下面找到长长的一串蛇蛋。 可是,我们毕竟不会在乎这些。 夏天特别热的时候,大人们都午睡了。我们便从家里偷偷地溜出来,顶着烈日,一路奔跑,跑到河边。一个猛子扎下去,学着狗刨的姿势在里面尽情的划水。如果有人起个头,向别人泼水。我们便一致把他作为攻击对象,一场“打水仗”游戏就开始了。水面上,水花四溅,稍不留意,时而一股水流迎面而来,时而一朵水花落在面前,时而一道水幕铺天盖地,被击中的人,头发湿漉漉的,水滴顺着面颊淌下来,但脸上始终露着笑,绝不会因此而恼怒。玩累了,我们就把整个身子埋在水里,只露个头,远远望去,就像水面漂着几只黑皮的西瓜。有时候,我们比赛游泳的技术,除了往前“狗刨”式游外,我们还会仰泳,甚至有人仰面朝天,用双脚不停地蹬着,使自己浮在水面。河里的水并不深,所以只能在一个地方玩,这里河底是沙子。如果有谁要在河底长时间的扎猛子,可能就会游到有淤泥的地方,等浮出水面时,肯定是满脸都是泥,只露两个圆圆的眼睛,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有时候,在河里还会碰到小鱼从脚边游过,碰到你的身体,滑溜溜,痒痒的。我们在河边往往要玩很长的时间,太阳快下山了,河面起风的时候,我们才会依依不舍的从河里爬上来。但却不急着回家,我们会齐刷刷的坐在河边,让夕阳的余热和晚风将身上的水汽褪去,否则,回家,被妈妈发现就要挨骂的(那时候,大人们往往会用指甲在我们身上轻轻划过,如果留下了印痕,就说明下河玩水了)。 小河里有好多的鱼儿。我们等到河水小的时候,就提着水桶去捉鱼。除了能捉到鱼,还可以捉到螃蟹、小虾米、黄鳝、泥鳅。螃蟹是藏在洞里的,手伸进去,有时候会被它的大钳子夹到手的。泥鳅在淤泥里,只有河水特别浑浊的时候,在泥里边才能捉到它们。黄鳝我们我们一般不捉,因为它和蛇长得太像。有时候运气好,我们还可以捉到土鳖。那一次,我和伙伴们顺着小河往下游摸去,不到一上午就捉到了一桶鱼和螃蟹,还在一个螃蟹洞里捉到了个头很大的土鳖。 后来,由于环境污染和人为的原因,小河边的垃圾多了起来,杂草也茂盛起来了,河水也经常干涸,原本在河两岸的大量稻田也改为了旱地,河里的生物数量越来越少,小河边我们也去的少了。但一想到小河,它的故事却总也说不完。 这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工作的压力越来越大,我渐渐成了一个健忘的人,但奇怪的是,不管怎样,越繁忙的时候,越苦恼的时候,我总是会经常想起那美丽的童年。但愿它,不会在我健忘的毛病中被遗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