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对先人的缅怀与哀思。于是,插香焚纸,千里奔回,故乡也故乡,便在这些时候飘起了阵阵青烟,在山头,在田野,在林地,在墓园。 我们仍就依了旧习,在这年的清明节前两日,早早地兑了假,驱车回到祖坟所在地,德阳市罗江县的蟠龙镇。谁也闹不清楚,我们的祖坟为什么会在那里,有的说曾经那是我们家族祖上的地皮,故而就埋在那儿了。也许是吧,也许!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只不过这到,便已是晌午。我们按事前的约定,先去镇上堂兄张述涛的家里午饭,和他们一家三代四口齐齐地聚在一起,挺热闹的。记得,多少年来,每年清明回去,这位堂兄家都是我们的必到之所,或在楼下的餐馆里图个便利也说不定。不过这回,又是家宴,把酒之际,总是难免会扯到彼此业已逝世的父亲。想这清明的活儿,从这年起就不再有我父亲领队,我们谁都得适应,就像谁都要去学会成长一样别无选择。 张述涛的父亲,名叫张继习,我们叫习大爷,和我父亲都同为“继”字辈。习大爷是我老家所在的那个村小学的老校长,我才一报名上学时,他就已经是那里的校长了。我还记得,那时一年的学费只要两块钱,虽然家离村上不过三里地,但我也提了米到他的寝室去搭过午饭的伙,只不过具体的却没印象了。要知道,那年月,粮食都是极为精贵的东西。后来我们先后离开老家,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当了多少年的校长,只知道一直都在教书,直到退休为止。他是我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叶子烟一裹翘在烟杆上,无论酒杯端不端,或者有没其他人在场,两个人都会嘻嘻哈哈地相互调侃,直把周围的人给笑得直茬气。所以每次清明回蟠龙,父亲首先问的就是习大爷在不在,要么就直是说把他喊回来把他喊回来,故而有时上完坟他还会留在那里两兄弟玩多少天。 同在那左近的,还有良大爷。良大爷叫张继良,是位民间的老中医,据说得了不少祖传的医书与秘方,很是灵验。虽居乡下,但外地前来尊请他去行医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有回我就听说,就连藏区都有人千里迢迢跑过来恳切相请,就令人很是赞叹。只不过他也过世了,好多年了吧。 还有一位我们叫二爸,名为张继相,在眉山市的仁寿县工作,家也住那儿,成都那边。我记得,上高中那会儿,二爸一家就来我家走动,先是四哥张述辉,后是二娘,再后来是长大了的侄女张丹誉。在我还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们一家就来过,那时丹誉才三岁,我就带着她玩,至今都还留存着当初的一张黑白的老照片。在二楼青砖砌就的露天楼梯口,她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支武警兵的步枪,我蹲在她旁边,拢着袖子笑得眯着了眼。只不过曾经的小女孩子,如今也早就不当导游了,几年前结了婚后就当起了妈妈。 父亲同辈的堂兄弟们,如今剩下一位叫做张继专的堂弟,据说曾经当过多少年的村支书,眼下也已年满80了,不过精神劲还好。这回我们去就在镇子上的一家茶馆里找到他,坐下聊了一小会儿。另有一位叫张继同,我们叫幺爸,是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他家原是跟我老家一个村的,彼此只隔着一个垭口的两个生产队。他虽然已年届花甲,但似乎保养得很好,也或者是天生的,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即便他在我父亲临终前后来过三回,我都跟他没大没小地在酒桌上乱开玩笑,他跟幺婶都不会生气。不过据他讲,虽然他老家新修的房子还在,但事实上已经在德阳市区买了房子住了,并且他也在那里的一家工厂里上班。 当然,老家的亲戚很多,要一一地细数下来恐怕得写成个长篇,故而我也就东拉西扯些与清明时节相关的吧,其余的有时间再慢慢道来,反正人生还很长,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讲不完也听不完的故事。 述涛哥的夫人我们叫清兰姐,名叫邱清兰,待人很是热情。回回去了,只要在家里吃饭,她都会下厨做一大桌菜。他们的儿子张华当过兵,长得高高大大的,如今长住成都,他的儿子也好几岁了,可爱得紧。想当初张华结婚的时候,我去给他当的证婚人,至今我也只当过那么一回。然而他们都只记得我当时带去的那枚17岁的乖乖巧巧的少女,这回还都笑嘻嘻地问,我说只是朋友,并且去年我就跟她没联系了。想这时间好快,多少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回是述涛哥找我说的,而且如今他都还会为我当初的帮忙而当面道谢,我想这也太客气了,自家兄弟不是?回去的头天,我在微信朋友圈见到张华,便留了一句话,说我们明天回去,结果他就开了车带了幼儿一起来了。 同去的还有张开喜,似乎年龄比张华要小上一点,虽然在我们看来都差不多。张开喜是位老师,原本结了婚家住在县城里,前些年结果又调到巴中市去了,于是他把妻子也同调过去,虽在外地一呆就是四年多,开车回来一趟也要四五个小时,但也免去了分居之苦,实在是划算。他教的好象是电子类,跟计算机与互联网不无关系,具体的我倒是记不清了,他应该跟我说过好几次。我这记性就有这么糟糕,幸好并无大碍,也就罢了,想来他开开朗朗的也不会去生气。 于是,去山上上坟,我们就一路开了三部车。我们开去的那部车,是找的大外甥阳建荣来开的,谁叫他是老司机呢,方向盘一摸在手里,不但稳重并且熟稔。加之他开乡间的窄道甚为地把握,故而坐他的车教人心里就很是踏实,即便是开在堰塘的鲤鱼背的堤上。 上坟要去的是三处山腰,我闹不清中间到底隔了有多远,只知道坐在车上一小会儿就到了,都在镇子外面不远。也只有在年年给祖宗先人们上坟时,大家才自觉或不自觉地依了碑文再次论辈份序家谱。写了谁没写谁,怎么写的,碑文深浅风化得严不严重都是少不了的话题。我也在这样的论序中,再一次重温了爷爷的名字叫做张司南,爷爷的父亲叫做张宗周。清朝秀才张宗周,是我们这个家族共同的祖上,也就是说从他那里开始往下数,我这一辈正好在第三代。当然,我们自是要一一祭拜的,给祖宗与先人们磕头作揖撒酒放鞭炮也是后代子孙的本分。 在上坟时,金花姐也来了。她名叫杨金花,是张开喜的母亲,也是述涛哥的大嫂。按说对清兰姐与金花姐我们都该称作嫂子,但或许称为姐显得更亲切,所以多少年来,都一直这么叫,大家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习大爷葬在述涛哥的弟弟张述剑老房子门前一人多高坎下的地里,只不过张述剑长期在德阳,不知是在那里做生意还是上班,我倒真是记得不是太确切。想这要是他知道了,肯定是要跟我扯筋的,至少要直是嚷嚷罚我的酒才成。其实他比我要年长几岁,但我似乎从不肯叫他为哥,可能是他人活泼惯了,回回见了我总是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老成的称他为“年轻人”,于是他就找我扯筋嘻闹,可以把旁人笑成一团。 在蟠龙镇上完坟,我们就把述涛哥夫妇送回镇上,随后再行道别,继而捡近路去离黄许镇大概十余里远的大姐家。我们于前一天就早早地通过了电话,约好过去吃晚饭,并且让大姐陪着母亲一道跟着我们回去。母亲说,天气热了,想回去晒下衣服,我们就都答应。至于她想回去住多久,或者再去乡下住多少,都随她心愿就好。 母亲是个天生热爱守房子的人,以前住成绵路大院时,她就成天守在家里,不大出去,一问呢她就总说得有个人守在家里免得遭了贼,我们就都笑得不行,我说你这家里有什么金银宝贝呢,要你这样来看着,她总固执地说你莫管你莫管我自是有我的道理。即便是换成了如今的新居,即便她在乡下住的这近两个月,回回在电话里她都会一再叮嘱我要多过去看看,记得添坛沿水一类。我都一一地答应,也还真按时跑过去添。我知道若是水干了,弄不好就会坏掉一坛子好不容易泡好的咸菜,这种事我又不是没遇见过。不过有时我也跟母亲开玩笑逗趣,说房子就在那里,莫非你还怕谁把它偷跑了不成,她就总是呵呵地直乐。 奇怪的,这天原本一直阴沉沉的,到了傍晚居然飘起了小雨,并且一直飘到我们回到自己常年居住的这座城市,只不过雨下得要大了些。一路上黑灯瞎火的,我坐在前排总在提醒建荣多开远光灯,待看见对面的汽车过来了再关不迟,这样子也免得让人总觉得是在黑咕隆咚里穿行,那种黑夜的重压与紧紧的包裹,实在教人透不过气来。一路上,母亲还好,可大姐晕车,虽然吃了晕车药但似乎效果并不大,途中停了三四回,她都扯开车门跑去路边的树下或是草地哇哇个不停。想若不是这份亲情,谁又愿意去遭这份罪呢!于是我们就达成共识,下回还是让她和母亲坐大巴或者火车算了,这样至少不会晕车。 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往往到了清明,总是会有细雨的纷纷。多少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写过多少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的诗词佳句,似乎总是要去或早或晚地淋湿多少回乡祭祖人的心绪。 愁怅,哀思,一地清凉,都在酒一样的色彩与气味里,无尽地弥漫,与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