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想起那件事,三奶奶心里像有把刀子在割一样痛。三奶奶心里恨哪!她恨死了那狗日的畜生不如、挨千刀万剐的日本鬼子!是他们,丧尽天良地蹂躏了她;夺走了她的男人;夺走了她做为一个女人的权力…… 那一年,三奶奶十八岁,出落得像朵花儿一样隽秀,人见人爱。上门来给三奶奶提亲的人可真不少。而且,大都是些家底殷实的大户人家。但纯朴善良的三奶奶,却偏偏看中了出身寒苦的三爷爷。 三爷爷虽然家住茅草房,靠给人打长工为生,但三爷爷却生得个子高挑,一表人材。三爷爷有吹拉弹唱的天份。尤其让人敬佩的是,三爷爷天生热心快肠,爱打抱不平,在四乡八里口碑极好。 那年十月,十八岁的三奶奶和二十岁的三爷爷喜结连理,成了一对恩爱夫妻。生活虽然清苦,但他们夫妻俩却相亲相爱,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倒也有些滋味。 可就在那年十二月,万恶不赦的日本鬼子,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那是一个大阴天,北风很大,吹得湾子里各家各户的茅草房呼拉作响。三奶奶家的门口,一大堆高高的枯黄的高梁秸秆上,几只大公鸡在悠闲地你追我赶,窜上窜下。此刻的三奶奶,正端坐在茅草房的堂屋里,一针一线地给三爷爷缝棉鞋。三爷爷则坐在旁边,给三奶奶捻索线。 “乡亲们啊!快躲起来哪!”三奶奶耳朵灵,她忽然听到北风中传来一个男人粗壮急切的叫喊声,“日本鬼子进村来了!快啊!迟了就来不及了……” 三奶奶慌乱地跑出屋,循着男人的叫喊声望去,只见一个挑着篾匠挑子的中年男人,边跑边叫喊着。这个男人三奶奶认识,以前三奶奶经常看到他走村串户,给人补烧箕,打簸箕,手艺很要得,人又和气,人们都非常尊敬他,称他蔡师傅。 蔡师傅很快从三奶奶门口过去了,他瞅了三奶奶一眼,皱着眉头,口里说了一句:“还不快躲起来!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三奶奶看到蔡师傅往小万湾方向奔去了。她赶紧跑到屋里,把三爷爷拉出来。俩人三下五除二,把高梁秸秆扒出一个小缝隙,钻了进去。 三奶奶和三爷爷屏住呼吸。他们听到村头传来了一群人嘲杂的叽里哇拉的叫喊声。是日本鬼子进村了。接着又听见有人用脚踢门的声音;鸡鸭在扑腾在惊叫的声音;几条狗在“汪汪汪”地狂吠声,一声紧过一声。接着三奶奶听到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声。吓得直打寒颤的三奶奶,感到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三爷爷赶紧捂住三奶奶的嘴,颤着声音说:“别出声!有我在,别怕!”透过高梁秸秆的缝隙,三爷爷看到几个穿黄色军大衣,戴着黄色搭耳帽的日本鬼子,把村子里老栓叔家的那条正淌着血,却已经一动不动的大黑狗,往老栓叔家里拖。 三奶奶被三爷爷的一双大手捂得快憋死了。她的头左右摇摆着,把高梁秸秆也蹭得乱响。“有人?”只听一个日本兵用不太标准的中国话吼道,“有人的没有?出来!”接着三奶奶又听到刺刀“嚓嚓嚓”在高梁秸秆上下乱刺的声音。 三爷爷感觉到有五六个人闯进了自己家的茅草房,他听到自家的锅碗盆瓢被掀翻摔倒在地的声音,他听到鸡子在扑腾的声音。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浑身也打起颤来。 不多久,三奶奶家门口的日本兵叫着唱着笑着“叽里哇拉”地走远了。三爷爷喘了一口长气,他就着一丝缝隙向外看去。忽然他看到老栓叔家的茅草房冒着一阵滚滚的浓烟。 三奶奶也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秸秆烧焦的味道,呛得她直打喷嚏。“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三奶奶挣脱三爷爷的双手,要往秸秆外面跑。“不知那挨千刀的日本鬼子走远了没有?”看着老栓叔家的房子火越烧越大,三爷爷也心急如焚。 三爷爷和三奶奶所在的村子名叫南湾,说是湾子,其实也才七八户人家,而且各家都散乱地杂居着。 “不管了!快出去救火!”三奶奶咳嗽着说道,“这大的风,不快把火扑灭,等下会连累到全村子。” 三奶奶和三爷爷顾不了一切了,冲出高梁秸,向老栓叔家门口狂奔。 他们全吓傻了:老栓叔躺在他家的禾场上,一动不动,他的一条腿被斩断,扔在他家的一棵老槐树下,鲜血直流;那只老黑狗的头和一条尾巴,也散落在老栓叔的身边。“栓子叔啊!栓子叔……”三奶奶嚎啕大哭起来。“这狗日的日本鬼子,太没有人性了!”三爷爷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他大声咒骂起来,“不得好死啊!遭天打雷劈的日本鬼子!”老栓叔的两个女儿前两年都嫁人了。老伴儿年初也得痨病死了,只有他一个人孑然一身,独居在这座茅草房里。 “快叫人来!”三爷爷对三奶奶说,“先救人吧!” 湾子里陆陆续续跑出来了几个人:大宝叔和他的儿子,小海子,麻三叔。他们都是灰头土脸,身上还有杂草在忽闪。 三爷爷摇动着老栓叔的头,三奶奶忙从身上扯下小兜肚给老栓叔擦脸。可老栓叔却气息全无了。小海子、麻三叔几个人拿着木桶,洗脚盆子,从小坑塘里打来水,往失火的茅房里泼。大宝和他儿子冲进了火里,往外面扛些杂什出来。 “啪啪啪”,当三爷爷三奶奶和乡亲们正在忙乱时,忽然又听到南边村头传来几声剧烈的枪响。“快!日本鬼子又回来了……”三爷爷叫道,他急忙抓起一把还在冒着热气的草木灰,往三奶奶的脸上抹。 “哇!花姑娘的!花姑娘的大大好!”只听一声尖叫,几个日本兵端着上着刺刀的枪,拥了过来。“你的,过来!”一个高个子日本兵把枪往另一个十七八岁的日本兵手里一摞,搂了搂袖挽,向三奶奶扑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三爷爷把三奶奶挡在身后,怒目直视,厉声质问那个高个子日本兵。 “你的!八格亚路的!”另一个握枪的日本兵,拐到三爷爷背后,举起枪托,对准三爷爷的头就是一阵猛打。三爷爷猝不及防,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 两个日本兵举着枪,对准大宝和麻三叔几个人,大声吼道:“你们,站好了!过来的,通通死了死了的!”另六七个日本兵一齐拥上来,把三奶奶死死抱住,剐的剐裤子,扯的扯上衣,三奶奶的哭喊声和叫骂声一声比一声小:“畜生!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在场的村民们一个个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三爷爷喘息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捡起地上的一条槐树扁担,向那群日本兵猛地砸下去,大声嘶吼道,“放开她!放开她!狗日的畜生!***吧!”那些日本鬼子都像魔鬼一样,狰狞着面孔,疯狂地肆虐着,蹂躏着已经浑身血迹斑斑的三奶奶。一个学生模样的日本兵,端着枪,对着三爷爷的胸口,用中国话骂道:“狗日的,老子叫你打!”没待三爷爷开口,只听一声枪响,三爷爷倒在血泊之中。 日本兵发泄完兽欲后,对着一旁的几个村民吼叫道:“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要老老实实!做良民!”说完,唱着日本歌曲,举着太阳旗,往小万湾方向而去。 村民们把不醒人事的三奶奶扶起来,帮她穿好衣裤。 麻三叔哽咽着说:“该死的日本鬼子!作孽啊!” 小海子也咬牙切齿地骂道:“这笔账,咱一定要找日本鬼子算!” 三奶奶醒来后,痛哭流涕。她抱着三爷爷的尸体说:“良子啊!是我害了你!你是为我而死啊!我刘香姑一定要为你报这个仇,让那群畜生们血债血还!” 几天后,那个篾匠蔡师傅来到三奶奶家。原来他是这一带革命武装的地下党员。名叫蔡奇生。蔡奇生对三奶奶和刘老栓及三爷爷的遇难十分痛心,对日本鬼子的犯下的种种罪恶,恨之入骨。他流着泪说:“香姑啊!你们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在蔡奇生的介绍下,三奶奶参加了地方革命武装。半年后,三奶奶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在以后的日子里,三奶奶和队伍里的同志们一起,出入生死,和盘踞在天沔一带的日伪军,进行殊死的斗争。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一致好评。 一天,在范波村一带的碧浪河边,三奶奶和同志们隐蔽在一片芦苇丛中,待一队日伪军来到他们的包围圈时,蔡奇生队长一声令下,顿时枪声齐作,十多个日伪军应声毙命。后面的七八个日本兵连声叫喊:“别打了!我们投降!”并纷纷把枪扔在了地下,双手举过了头顶。 看到日本兵举手投降,蔡奇生连忙和大家举枪猛冲过去。“原来是那几个畜生!”三奶奶一眼就认出了那几个蹂躏自己的日本兵,她马上举起手中的枪,对准那个高个子日本兵,就要开枪。“香姑!他们现在可是俘虏兵了!”蔡奇生队长对三奶奶说着,忙伸手拦住三奶奶。“他们罪大恶极!就是打死了,也抵不过他们的罪恶!”三奶奶怒目圆睁,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她把手里的枪栓弄得哗哗直响。“香姑,你也知道的,组织上有规定,不杀俘虏啊!”蔡奇生劝说着三奶奶。“哼!”三奶奶气呼呼地大吼一声,拿准枪托,对准那几个高高举起双手的日本鬼子,每人使劲砸了几枪托,含着泪水跑开了。为此,三奶奶还受到了组织上的批评。 抗日战争胜利后,三奶奶又参加了减租减息、土地改革运动。天沔地区解放后,三奶奶便解甲归田,做了一名农民。不多久,三奶奶便和蔡奇生组成了新的家庭。 由于三奶奶当年受到了日本鬼子惨无人道的侵害,身心受到极大伤害,致使三奶奶终身未育,失去了一个做母亲的权利。 后来,三奶奶和蔡奇生商量,收养了三名孤儿。三奶奶和三爷爷(后来村民们也把蔡奇生叫三爷爷了)含辛茹苦把孩子们抚养成人,并先后把他们送往部队,做了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多年后,三奶奶和三爷爷收养的这三名孤儿,都在部队有所建树,并成家立业。他们多次接三奶奶和三爷爷去享福,但三奶奶都婉拒了。 三奶奶和三爷爷自己在家里种了一亩地的水稻田,两三分地的菜园,每天忙里忙外,日子过得很充实。 三奶奶常常对身边的年轻人说:“旧社会,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国家落后,才遭受日本鬼子的侵略,国破家亡。现在,我们有共产党的好领导,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我们要好好珍惜这好日子,热爱我们的党和国家才是啊。” 是啊!三奶奶就是一个经历过新旧两个社会,对国和家有切肤之痛和深切感受的人。三奶奶的一生,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教科书。她教会我们:只有爱我们的党,爱我们的国家,立足本职,努力工作,报效祖国,才是唯一正确的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