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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人物谱 阿妹

时间:2019-05-10来源:悦读文网 作者: 清心客 点击:

阿妹

阿妹在我们村里的知青中,年龄数她最小,那时才十五岁,虽然长得一般,不高,但蛮可爱,圆圆的小脸,稚气十足。她是跟着她姐姐一起到东北边疆我们这个个村子插队的。

汽车拉着她们那批知青到村里,队长三五一组,随意把她们分到各老乡家暂住,阿妹不知分到哪儿,拖着她的行李,急红了脸,像个没头的苍蝇,“阿姊阿姊”地撵着她姐姐。

她们姓章,相互总是“阿姊阿妹”地叫,于是大家也分别叫她们阿姊、阿妹。姐妹姐弟或者兄妹兄弟两个一起到到同一个地方插队落户,在我们黑龙江边疆各个地方不少。那时,一个家庭中,多个子女差不多年龄,“一片红”,一个也留不住,迟早都会被敲锣打鼓动员出城,远离家乡的。家长们为了让子女们相互有个照应,就干脆将两个子女一起送走。

阿妹,陪着阿姊报名去黑龙江时,问知青办的人,她和她姐姐一起去插队,可以吗?可以!不知是驻知青办的工宣队还是军宣队、还是谁,满口同意。因为多报名一个,他们就多一份革命功劳,管她这个学生多大,毕业没毕业,哪里来的,只要户口拿来即可。于是这姐俩就“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往一起去了。

起初,在我们村里,她们俩住在一起,干活也在一起,阿姊呵护着阿妹,照顾着阿妹。阿姊在哪儿,她也在哪儿,嘻嘻哈哈倒也自在。但农村的活儿有时候特别累特别苦,深秋,在场院打场,一天下来,阿妹“哎呀哎呀”才叫几声,就呜呜地哭开。阿姊就哄她,哄不住就跟队长说她病了,替她请假,让她回宿舍休息。以后打草,打麦,捆麦,刨马粪,遇到重的农活,干不了,干不动都要哭;吃饭,清汤寡水,没什么东西可吃,晚上睡觉火熄了冷得受不了,也要哭。年龄太小,在这么遥远偏僻寒冷的地方劳动生活让谁谁都受不了,幸好有个阿姊陪伴她,安慰她,熬了几个年头。

阿妹长大了,虽然个头没怎么长高,但也长成熟了。圆圆的脸,白白的,胖嘟嘟的,还是很可爱。可是人长大了,心思也多了。阿妹不光考虑劳动,吃饭,睡觉等问题,也会像其他青年一样考虑青春的事了。村里知青和知青间总有一对一对地产生,他们成双成对地在宿舍里、在麦堆旁、在草垛上卿卿我我,令人羡慕。但是她知道,她们是难以生活在一起的,难以成家的。因为,知青的劳动、生活能力还很差,要是在这儿一起过日子,一定很苦。

这时,阿妹相识了村里青年金柱,他们是在麦收时好上的。

秋天,麦子熟了,一大片一大片麦地,黄澄澄的,有的几乎望不到头。麦收的时候是全村最热闹的时刻,全村的劳力几乎都集中在麦地里,我们知青也一个不拉。一般都是男的抡钐刀割麦,女的跟在后面捆麦子。长长的一溜趟上,男的在前面用长长的大钐刀将面前的麦子一圈一圈打下来,后面的女人就一簇一个地捆扎。谁跟着谁,谁愿跟着谁,这时大家都要挑挑捡捡,并趁机相互逗趣逗乐,什么你跟我啦,我跟你了,咱俩合伙啦,知青对知青,老乡对知青,相互言语轻佻,似真乱假,很是开心。

但是真正干起活来,谁也不自在了,主要是累。男的挥钐刀,一下一下,要挥一晌,得多大劲。而女的,也是一样,一下下弯腰、一次次捆扎,一整也是一晌,不说累,就是腰酸背疼,谁都受不了,谁还有闲心找乐子。

阿妹跟的是金柱,是金家的老三,还单着。金柱是个好劳力,干什么农活都很在行,像使钐刀割麦,我们大多男知青使不好,很费劲,他却使得很顺。阿妹跟着他,俏皮地对他说,你要照顾好小妹噢,他说好叻。他很乐意和小妹搭伴,村里的小伙都爱和女知青搭讪、交往,现在正是好机会。

金柱挥了几刀就回头看看,看她是否能跟上。他看小妹两手一叉一交捆扎着麦个,脸已屏得通红,正当忍俊不禁,又见她蹦蹦跳跳往前移动时,丰满的胸部也随之一跳一颤,不免心动、燥热,就狠狠劲挥起钐刀,紧步向前,把麦子一大片一大片地撩倒。

阿妹见金柱离得她越来越远了,加紧捆扎,仍赶不上,又累又热,手指又疼,心里升起许多委屈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哭出故事了。不消说,金柱就走回她跟前,蹲下问她,咋啦。她一把抱住金柱,不停地捶他那汗津津的臂膀,直嚷:你坏你坏,不管小妹了。金柱高兴了,用手摩着她脸上的泪水,拍她也被汗水浸透的背,哄她逗她安抚她。

金柱在我们村里的老乡中是个比较精干的小伙,家里虽然成分高了点,但都是勤俭持家的主儿,家境不错。我们知青来了后,他也学着城里的人,注意自己的穿着,注重自身的整洁,也刷牙,也用毛巾洗脸,完全不同于村里其他当地小伙,像个城里人。女知青们见他穿戴得整整洁洁的,就问他,看中谁了,他就说,看中你了。神经病,她们就笑谑他,掐他。

那时知青都不安心农村的,尤其遥远的边疆农村,还没有人有勇气和当地农民相好,顶多男女知青们情欲难禁,互相谈情说爱而已,还没有想到要扎根成家的。

但阿妹坠入爱河已深,在麦收的十来天里,和金柱搭伴着,一直是金柱帮着她哄着她呵护着她的,让她对这个男人有了不可缺的依赖性,并超过了她对阿姊的依赖。

麦收后,她俩的关系越来越密,经常可以看到,阿妹只身到金柱家去。阿姊有时等着她吃饭,而她已经在金柱家吃过了,而且还带回鱼呀肉呀,我们知青根本吃不到的食物。

明显地,他俩好上了,虽然我们知青都不太相信,但她的阿姊也不否认。

和我们知青一起下乡的一位干部,他是负责关心、帮助我们知青的思想、生活的。他发现了阿妹这个情况,就找她谈话,说她年纪尚小,不宜过早考虑男女问题,尤其与金柱的这种关心一定要慎重。他说,她还在接受再教育,知青的今后到底怎样还不明确,和本地的青年谈恋爱,以后恐怕会后悔的。阿妹至始至终不说话,当然也不表示任何态度。那干部最后问她,她的父母是否知道,并他表示他不久要回城,顺便要找她父母说这个事。

听说要告诉她父母,阿妹急了,一口说不要不要。之后,回到宿舍,她在阿姊跟前呜呜地哭,一股劲地说,不要他管,不要他管,并骂这他是特务谁谁谁。因为那老干部长得像她以前看过的电影里面某个反派人物。

没过一年,“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又掀热潮,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指定为知青们坚定不移的方向。电台里,报纸上长篇累牍地宣传知青英雄,宣传扎根农村的知青榜样。当地老乡和知青的结合,从破坏知青运动一下子转型,成了知青扎根农村的典范。

阿妹这时和金柱彻底好上了,我们知青都不知道她俩什么时候结的婚,也没参加过她俩的婚礼,只知道,阿妹不住阿姊住的集体户了,再也不和我们一起下地干活了,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她的肚子大了。

阿妹还不到十八,年龄最小的,就已结婚,就要生子了,我们所有知青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管和谁结婚,知青也好,当地老乡也好,反正在村里50来个知青中是头一个,在我们全公社300多个知青里面也是头一个吧!我们很多知青,背地里都有点鄙视她,说她贱,骨头轻。遇见阿姊,说起阿妹,阿姊说,才不去管她呢。

不知道是那位老干部告诉她父母的,还是阿姊写信告诉她父母的,她父母得知阿妹的事情后,气伤心了,也不来看她,也不许她回家,一切由她,从此不认这个闺女。

不管知青们怎样看轻她,不管她父母同意不同意,阿妹就是这样做了。上海的一家著名报纸,有一天在头版,刊登了一篇题为:“和贫下中农相结合,扎根边疆闹革命”的长篇通讯,说的就是阿妹,说她如何不顾亲朋好友反对,不受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思想的影响,冲破阻力,带头和贫下中农相结合,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光荣事迹。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和村里的老乡们,起先看到这篇文章都很激动,阿妹上报纸了,阿妹真了不起,但读了这篇文章内容后,都觉得可笑。因为我们都是知情者,这篇文章纯属胡编乱造,而且主要方面恰恰与事实相悖。比如金柱家并不是贫下中农,他父亲是解放初被政府镇压的地主;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思想是指那位老干部的,而他是受当时极受伟大领袖信任的上海革委会头头的指示,负责管理和保护知青的。说到阿妹扎根农村干革命,更是屁话,阿妹才没有那么高的境界。要我们说,她就是怕苦怕累,想早早脱离知青那种艰苦的生活,依靠金柱,不用下地干农活。

就在阿妹的小孩已经会走路了,我们队里的一些知青也开始了“扎根”行动。她们是步阿妹的后尘,甚至把阿妹当作她们的范儿,很多事情都要向这位比她们年龄小的阿妹请教。后来阿姊也结婚了,是与一起插队的男知青结婚的,当然她们婚后过的日子,没有像阿妹家那样滋润,盖的房,整的院子,储藏的食物,哪像阿妹家,像像样样,要啥有啥,她们只是凑合着过而已。

正当阿妹喜滋滋地养育第二个孩子时,返城风潮也刮到了我们边疆农村。知青们无一不心动。返城回家,在我们知青所有人心中,始终是个夙愿,现在就在眼前,能错过吗?知青们开始涌动了,结婚的没结婚的,都行动着,盘算着。没结婚的,不久前还羡慕同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现在却侥幸能够一身轻地返城回家。知青和知青结婚的,激动又紧张,假离婚,拖子带女,没着没落地返城,忐忑不安哪。知青和老乡结合的,对不起了,要么掰,留下“小芳”,留下亲骨肉,要么瞎,留下,任同伴们高高兴兴地从她面前走光。

阿妹俩个孩子,怎能掰呀!而且,阿妹的父母早就不认她了,返城能返回到哪儿去呀?而且,那金家,金柱能让她走吗?她只能留下。

也就没几个人月的功夫,我们村里,直至公社,几百名知青,呼啦一下差不多都走空了。阿妹眼睁睁地看着阿姊和同伴们办手续、打包整行李,今天几个,明天几个,不知庆幸还是留恋,跟她作别。

阿妹又占了个唯一,即唯一在我们村里留下的知青。

当时的心情,阿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一想起遥远的边疆,知青中只留下她孤零零一人,就不免哭哭啼啼了。金柱知道她的心境,但东北农村的大男子主义,让他不耐烦,阿妹只得忍声吞气,只得全心全意养儿育女,做好这家的“老娘们”。

为了做好“老娘们”,阿妹把原本只有她作为知青才有份的招工名额让给了金柱。那是为了落实遗留知青的问题,解决没有返城知青的工作,公社给了她当地的招工指标。她先是对金柱说,她要到乡里工作,金柱回答,那怎么行,两个孩子谁管,家里“老娘们”的事谁管。阿妹说那是政府落实知青的政策,金柱说,那也不行,你去工作了,让他当娘们管家,没有这样的事。

没办法,金柱是绝不会同意她出去的,阿妹想想,只能作罢。返城都没去办,这儿的招工又算什么。放弃,太可惜了,要不,让金柱去顶,还能拿工资。于是她同意让金柱顶她去乡镇的电厂工作。金柱真的去电厂当了工人,成了村里仅有的拿工资的人了,不用赶马耕地耢地,不用挥汗抡钐刀割麦打草,不用冒着酷寒进山伐木扛木,在厂房里,轻轻松松,还月月开支,有取暖费、过节费,什么费的,让村里的老乡们羡慕得不得了。

金柱得意了,阿妹却忙活了。她要带着两个小孩,管一家子的吃喝。牲口家禽家畜要喂食,园子地要伺候,里里外外,都是“老娘们”的事儿。金柱是挣钱的工人,回到家要抽烟、要喝酒、要伺候,否则就不高兴,要耍一耍东北脾气的。

这样的生活,阿姊在遥远的城里得知情况后,连连跺脚,招工的事怎么能让,现在这个样,以后老了怎么办!我们听说后也都说她傻,没心眼,往下有的是苦头要吃了。

现在,知青们都老了,都已到了退休的年龄。留在各地农村的知青,按户口政策都可以将户口迁回自己下乡前居住的城市。待金柱提前退休了,阿妹一家也回过上海。她的父母已不在,按遗嘱没留给她一寸房子,她只能让阿姊帮她借房租房。她渴望留在上海,想在上海做点事立个脚。可是她是那么地苍老,因为长期在天寒地冻的北疆农村环境下操劳,她要比城里的同龄人看上去老许多。一个本来已到退休年龄,而且看似很老的女人,能在这个城市做什么事,挣什么钱呢?而金柱,认为他是拿的退休金的人,他不能委身干活了。但他的那些退休金够她们在城市生活吗?

在上海,没住上一年,阿妹眼看着其他知青同伴们,在城里拿着不少的退休金,舒舒坦坦与自己的儿孙享用着城市的福利,只好默默地回到东北边疆农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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