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插队的那个地方叫张庄,后来从回城手续的公章才知道官称叫做张家庄。就像村子的一个农民大哥,呆了几年,我只知道人家叫“面梨”,后来我从墓碑上得知“面梨”叫张孝贤。 插队时我岁数最小。任何事情一体两面,因为岁数小,得到了很多照顾,同时也错过了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和女知青战友并排躺在高高的谷堆上看月亮,插队前期是还没想到,后来想到了也因为狼多肉少排不上队了。 张庄是个美丽的平原村庄,三面环水,东边一里多地就是滏阳河,西边没名的小河沟绕村而过,在村北汇入滏阳河,在汇入滏阳河前的村北口,有一个节水闸,是那种简易土水闸,丝杆吊着闸板、靠旋转外摇柄带动里面套在丝杆上的螺母旋转,令闸板升降。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狠斗私字一闪念,兴无灭资,人民公社好,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是我那时的基本理念,其时也懵懵懂懂。有一次提闸,道是给了我很多实际意义上的启示。 1976年,朱老总,周总理,毛主席相继去世,这一年阴雨连绵,村上的人说这是老天爷掉泪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水天一色。 眼见着绕村河衩里的水涨了起来,堤柳也栽进了水里,漫起的水渐渐和村子平起来,雨还在淅沥地下。 这时急需要把村北口的闸提起泄洪,听说前两天村民去提过闸,因为那螺栓螺母年久不动,已经锈成了一个疙瘩,到县水利局求援,水利局全在各村忙泄洪,得排在半月后,于是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落在了我们知青肩上。 一个上午的雨间歇,天还阴着,冷嗖嗖的。知青队长领着我们4个人去提闸,路上扛着摇柄的队长鼓动说,提起闸我们就到公社食堂去喝酒。 我们又是轮流拧,又一起用力拧,还偷着用摇柄敲闸机,弄了半天,闸机纹丝不动。 正好路过看热闹的村会计过来说:弄不动,论力气你们还有老乡的大么?不是给五十个工分呀,你们先凑钱买一斤机油,点上油,润一下,晚上一拧就开了。 怪不得知青队长说提起闸就去公社食堂喝酒,敢情有五十个工分呢。 我们5个人商量了一下,意见统一不了,有的没钱,有的担心点上机油,也拧不动,就干赔了。 村会计见我们七嘴八舌,扭头向我偷偷眨眨眼睛,说,你不是有亲戚在水利局呀,五十工分都给了你,火烧眉毛了,你去县上走走后门。把他叫来,给提起来。 大伙突然一下子把矛头指向了我。知青队长说,操,有关系你还藏着,我们怎么也完不成这个任务了,你马上回县城,就按会计说的,五十工分全归你。 正说着,雨又嘣嗒了,没容我开口辩解,4个人互相看了一下,疾步向知青宿舍跑了回去。 我埋怨在闸下一起避雨的村会计,干嘛把我推沟里。村会计说,五十个工分十几块钱,一斤机油一块多,赌一下呗,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这时我被挤在两难,去县城,没有水利局亲戚可寻;回知青点也不能,回了他们就得挤兑我。我扛着摇柄去了公社的农机修理站。去的路上我买了盒一块多钱的凤凰烟,这是供销社最好的烟。 农技站修拖拉机的老陈我认识,没事我常去看他干活,我稀罕他那身油乎乎的劳动布工作服,有时给爬在拖拉机底下的他递锤子,钳子,有时拧螺丝也搭个下手,他休息抽烟也会给我一支,我在他那里认识了黄油,机油,柴油。我知道他那里有修机器卸下来的废机油。 说明来意,把烟塞他兜里,他咧嘴憨笑了一下,二话没说,灌了瓶子废机油给我,并告诉我,撅个细柳棍一点一点往闸机里点。 我爬上闸丝杆,认真按老陈教我的方法点油,然后一直躲在闸下,计算着从县城来回和找人的时间。孤独地胡思乱想,甚至还想到了,等有了钱一定买块手表看钟点。天黑下来饿的顶不住了才回了知青点,知青队长急切问结果,我按编好的瞎话说,找的人去排洪了,认识他的一个答应明天一早来给帮帮忙,不敢保证能到。 整夜翻来覆去不能熟睡,后半夜4点多的样子,提着摇柄到了闸上,一用力,摇柄居然动了,摇了还不到一圈,听到轰轰的水声,那一刻,说心里话,比我后来看钱塘江大潮还激动人心。 这一年因为各地都在涝,补助下来特别快,五十个工分12块钱。工分兑现后,我给村会计也买了盒凤凰烟。 村会计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还说,富强,富强,富了就强。你有钱买机油,才有能力挣这五十个工分。 可不是富了就强,最后交代一下提闸那12块钱,先得减去那两盒凤凰烟,那年冬天的一个雪后,我在县城无意碰上了我们一起插队最漂亮的女知青,我请她看的电影《春潮急》,散场后,我把她拽到国营第二饭店,一个炸带鱼,一个木须肉,一个麻辣豆腐,两扎啤酒。最漂亮女知青说,够了,够吃了。吃饭时,她歪着头微笑感慨,好几年了,楞没看出来。 转过年来恢复了高考,紧接着就是陆续回城,知青管的就不那么严了。最漂亮的女知青依旧骄傲的不得了,唯有见了我却眉飞色舞笑逐颜开,惹得知青队长和那些谷堆上看月亮的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面面相觑,落荒而逃,跟提闸那天场景差不多。 |